盞盞宮燈齊齊點燃,透過絹紗的亮光将勤政殿内照得幾近白晝。
禦案上壘着的奏折堆疊如山,景帝壓着火氣将批閱過的奏折悉數推到案角。
其中一大半皆是彈劾沈崇山的弟弟,說他這些年大肆貪賄、舉止僭越,累累罪行該當抄家待斬。
自沈閣老離世,沈崇山自戕,沈家二房的日子也一落千丈,沈崇山其弟,景帝有些印象,此人雖沒什麼亮眼的功績,但也算為人踏實肯幹。
而三皇子一黨的臣子如此急不可耐,流水似的送上來奏折,讓他着實不勝其煩。
沈家是太子擁壘,而太子與三皇子明争暗鬥,他不是沒看在眼裡。
這兩個兒子,都在觊觎未來的皇位。
手邊茶水已冷,景帝縮回手,待擡起頭時方才想起,殿内的侍從剛才都被自己親口轟下去了。
小太監這時跪在外面磕頭,隔着一扇門,尖聲細氣地禀告道:“陛下,阮昭儀在殿外等候,是否讓她此刻面聖?”
景帝一目十行過着乏善可陳的内容,“嗯”了一聲。
片刻後,大門開啟,阮甯蕙被允許進入,低垂着眼眸獨自走到殿内,雪膚玉骨淺搽了一層胭脂,更顯得肌膚吹彈可破,雖身子豐腴有度,胸前豐盈随步子輕晃,細腰卻如新柳不盈一握。
她在書案前駐足,叩首跪拜。
景帝捏着奏折,眼眸一動未動。
殿内并未有其餘人,寂得發沉,而阮甯蕙在漫長的等待中,卻忽然聽到一聲半聲的纏綿水聲,突兀刺耳。
她垂着頭,先不動聲色地向四周掃視了一圈,未曾發現不妥。
這古怪的聲音卻忽然變得激越淋漓不斷。
景帝收起奏折,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阖着雙眸,不知心中在思量什麼。
阮甯蕙靜心凝神,維持着行禮的姿勢。
殿内忽然傳來一聲劇烈而又壓抑的咳嗽幹嘔聲,阮甯蕙心驚,一時忘了規矩,微擡了眼皮向前方看去。
景帝慵懶地半眯着眼睛,伸手将書案鋪就的明黃絲緞掀起來,低啞輕笑道:“跟個髒貓似的,出來。”
景帝話音剛落,從那黑洞洞的桌下,手腳并用爬出一名清骨纖柔的小太監,臉上勾着妖妖調調的笑,有意無意地蹭着景帝的大腿。
“放肆。”景帝出聲呵斥,但并未有一絲嚴苛之意,漫不經心地用腳踩着底下人的肩膀,“看不見這還有人在嗎?”
太監聞聲,慌得回頭,面上一派淫靡放蕩,不堪入目。
在看清對方的瞬間,兩人齊齊變了顔色。
阮甯蕙雖在深閨之中,但對于朝堂之事略所耳聞。
她知曉顔無恒宦官當道,雖年紀輕輕卻坐上了東廠之首的寶座,雖不恥顔無恒的行事作風,可到底還存了三分欽佩。
可她從不知,顔無恒竟是以這種手段博得景帝的寵信。
阮甯蕙眼中不自覺地落了鄙夷之色,複又低下了頭。
顔無恒在看到殿内所跪之人後,臉上重新落了平靜,不以為意地扶着書案站起,但很快,他的從容消失在阮甯蕙的不屑低眸中。
顔無恒壓下了眉眼,緊抿着嘴唇退到一側。
“去洗洗。”景帝掀起眼皮子向他瞥了一眼,有些嫌棄。
顔無恒谄媚笑道:“這是大補之物,奴才才舍不得洗幹淨。”
說完,他在阮甯蕙震驚的眼神中,用舌頭将嘴邊的污濁悉數舔到了口中,像品嘗了什麼美味佳肴似的眯起眼睛。
景帝十分滿意他的順從,手在半空中猶豫了一瞬,放棄了冷掉的茶水,轉而拿起另一盞鹿血酒,仰脖一飲而盡。
年近半百之人,雖有意卻力不從心。
景帝不甘于身體逐漸老邁,早早就服用起了藥膳,仿佛想像衆人證明些什麼般,在聲色犬馬之上越發放浪形骸,擴容了後宮,還大興土木,另外建了一處苑囿,安置他在民間大肆搜尋來的佳人。
方才的奏折中就有摻雜着勸阻此事的。
景帝放了杯盞,手指輕輕撚動着面前的奏折,面上卻未有餍足纾解之意,複擡了眸,看向阮甯蕙道:“你過來。”
阮甯蕙娉婷走近,卻見景帝目光向桌下一掃,其中深意讓阮甯蕙本能地退了兩步。
顔無恒噙着笑,幸災樂禍地看着她。
阮甯蕙後退時,景帝眉眼已然醞釀着暗沉的風暴。
在看到阮甯蕙忽然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道:“妾身在家中時便研讀女誡與女則,深知身為女子需端方清正,不敢巧言令色魅惑陛下污濁了聖賢之地。”景帝血湧目張,不滿憤恨之意已寫在面上。
景帝看向殿内的女子,年輕、鮮活,恰如枝頭含苞待放的朝露嫩花,卻愈加将自己襯得如風燭殘年的夕陽枯木。
景帝眸中忽然落了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