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沈府内一團亂麻,不會有人懷疑到他頭上。
待将四周陳設恢複原樣後,陳崖落重新戴好面紗,沿途從密道中離開沈府。
他此行最要感謝的人當是燕洄。
若不是她,自己想要安然無恙地混入沈府,着實得花費一番氣力。
——
進到屋後,燕洄才貼着木門站定,就被悶不透風的濕氣包裹出一身的汗。
透過藤蔓的縫隙,細碎的陽光打在地面,狹小的空間一覽無餘。
靠近門口的地方堆砌了許多木柴,因太過潮濕,滑稽地冒出了菌子。
幾隻朽壞軟爛的木箱被随意丢在地上,裡面的衣物呈現出粥狀,燕洄捺住惡心,迅速調轉視線。
角落的磚縫裡鑽出手掌高的雜草,蓬亂肆意地生長着。
沈星溯就屈膝靠坐在角落裡,從前高傲的頭顱低垂着,埋進手臂裡,身上錦衣被荊棘勾得破破爛爛,裸露在外的手背脖頸間還留着幾道細長的血痕。
沈星溯整個人彌漫着頹喪的低氣壓,與周遭糜爛荒廢的環境幾乎融為一體,若不是燕洄恰巧找到這裡,她幾乎懷疑沈星溯會不吃不喝,一直這麼坐下去。
燕洄伸手将虛掩的木門徹底推開,讓帶着暖意的春光傾瀉在他的身上。
沈星溯似有察覺,微微擡起頭來,在看清來人的一瞬,灰暗蕭瑟的眼眸驟然出現光彩,像身處荒漠中的人終于求得水澤,他撐着地站起,跌跌撞撞地來到燕洄面前,不敢置信地握住她的肩膀,在她面上不斷逡巡,連聲追問道:“你怎麼到這來了,你知道這裡有多危險?你……是來找我的嗎?”
他在漆黑的密林間走了大半夜,闖入不屬于他的屬地。
呼嘯刮過的寒風和四處彌漫的淺淡瘴氣讓他幾乎出現幻覺,
此時看向燕洄的眼底布滿了紅血絲,光潔的下巴經過一夜也冒出了胡茬,沈星溯無暇顧及這些,隻在她面上不斷逡巡,反複逼問自己,眼前的一切可是現實?
燕洄看向他的瞳孔微顫,似被他的狼狽刺痛了眼眸,深深地低下頭,輕聲道:“我在回沈府時,發現大門口包圍了許多官兵,我就躲在附近靜等着天色暗下來才敢靠近,我聽見那些人說你已經成功逃了出來,我就抱着試試運氣的想法到此處來,沒想到你真在。“
燕洄一席話卻陡然喚醒了沈星溯的理智。
他如今是戴罪之人,是見不得光的逃犯,頭頂上随時懸着鍘刀,誰靠近他都會迎來不幸。
剛才還滿心歡喜的人緩緩松開了手,重新退回了幽暗的角落裡坐下,沈星溯屈着修長的腿,不顧耷拉在地上的袍角蹭上許多污泥。
從前那個光鮮亮麗、意氣風發的沈二爺,如今不過是喪家之犬,往後餘生,他都要蜷縮潛伏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惶惶終日不得見陽光。
而燕洄還有大好的前景,她十分年輕,不必跟着自己冒險。
沈星溯側過頭,看向窗外逐漸刺目的日光,原來是天亮了。
他苦澀地彎了彎唇,開口道:“你已千辛萬苦地找到我,若是想去官府告發最好趁早,還可以掙上點賞銀。”
聞言,燕洄猛地攥住手指,“我怎會告發你?我隻是想确認你的安全。”
沈星溯回過頭,無所謂地展開雙臂,“我很安全,你已親眼看到,我現在無财傍身,潦倒至此,自然也給不了曾經許諾給你的好處,你可以離開了。”
說完,他若無其事地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眼尾卻悄悄染了紅暈。
沈星溯的排斥與鋒銳幾乎寫在臉上。
燕洄也知曉現在不是談話的好時機,不想與他起沖突,先環顧了四周,默默記下需要添置的器具用品,準備先出去找陳崖落回城一趟。
而這處荒廢小屋位置隐蔽,追兵短時間應該搜不到此處。
燕洄放心擡步離開,在走到屋前籬笆處時,背後卻如火灼般被人牢牢注視着,這種異樣的感覺催使她忍不住回頭望去。
那面攀爬着藤蔓的空窗後,一抹衣角飛速閃過。
燕洄停在原地,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向回走。
在重新推開那扇門後,一直靠立在門邊的高大身影直接俯身抱住了她。
燕洄始料未及,被這股力道沖擊得猛地後退,直到後背撞到了牆面,引起一陣飛揚的塵土。
沈星溯雙手如屋外縱橫的藤蔓,将她死死地禁锢在懷裡。
落水者若是抓住依靠,怎麼舍得放手?
直到能獲救,亦或是……雙方共同沉淪于深海之中,誓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