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崖落不置可否地低下了頭。
住持撫育他長大,知他不習慣表露情緒,又是個沉悶性子,便陪他坐看雲轉日移,春風拂過面上,和煦安谧。
最後,住持落了茶盞,叮囑道:“我知你急于為我排憂解難,不過沈星溯已有顔公公親自動手解決,近些日子你隻需要盯着點沈家動向,見機行事即可。”
爆炸性的訊息被住持輕飄飄一句話帶出,引得陳崖落驚訝側目,再想追問時,住持已起身道:“我不便在此久留,若有别的事我會讓你師兄傳信給你。”
知曉再問下去也是無濟于事,陳崖落将住持送走,待那道高瘦的身影消失,他即刻轉身回房,換了一身輕便又不易惹人矚目的粗布麻衣。
他這些時日閉塞耳目,幾乎等同于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弄清沈家究竟出了何事。
而那道朱紅色大門卻誠心與他作對般再度響了起來。
這座小院今日罕見的熱鬧。
門外的人沒立即得到回應,便沒耐心地高聲喊道:“小陳!小陳!你在家中嗎?”
陳崖落聽出是村民許大娘的聲音,将最後一隻衣扣别好,走到院門前撥開了一條細縫,僅露出冷漠平淡的眼,簡短道:“何事?”
許大娘心寬體胖,熱衷于走街串巷,總喜歡與他客套,讓他不勝其煩。
許大娘今日穿了一件鮮亮的短褂,面色顯得十分紅潤,像是已經習慣了他的冷漠,身子一歪,露出後面一名年輕女子,笑呵呵道:“我在村口看見這個丫頭在問路,我一聽,這不是要找你嗎?我正好要回家,就一塊把她領來了,你快瞧瞧,你可認識她?”
許大娘身後的女子原在左顧右盼,十分緊張地抱着懷中行囊,聽到開門聲後,偶然一個回眸,露出一張稍顯疲态的清麗面容,她抿着唇,眼神中隐隐透露着期待之色。
方才還透着排斥的大門直接就打開了。
許大娘熟絡地與他一笑,拔腿就要鑽進來,卻被陳崖落扶着門的手臂無聲擋住去路。
陳崖落看着許大娘背後的人,淡淡地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問題,“找我何事?”
燕洄一怔,眼風掃過一旁嗅探着八卦氣息,急于伸長耳朵偷聽的許大娘。
陳崖落轉向許大娘,微微颔首示意道:“多謝您好心引路,謝禮明日我會親自奉送到家中。”
神神秘秘的陳家忽然多了一位親戚,許大娘好奇心滿得要溢出來,隻是被人當面下了逐客令,也隻好悻悻離開。
燕洄并不急于進院,與他商量道:“是這樣的,我與柳媽有些财物急于存放,想來想去都沒靠譜的地方,這才來求助陳公子,不知是否方便?”
陳崖落注意到街角站着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身上衣裳的料子也是極低廉的,袖口間沾了竈灰,露出的皮膚粗糙發黃,一瞧便知是沈府中做粗活的下人。
隻是這名為柳媽的婦人,神色極度不安,隻說話這功夫就向來路看了七八次。
恐怕燕洄是隐去了重要信息不提,隻撿着無傷大雅的小事與他說。
“好。”稍一思量,陳崖落點頭答應,退後了兩步。
燕洄抱着行囊拘謹地邁過門檻,院中環境一入目後,沒做足準備的燕洄直接愣在原地。
她屬實沒想到,這位開口閉口幾句話,就敢随意傾吞沈府幾千兩銀子的釋心師傅竟如此窮困潦倒。
她遲疑地将包袱遞給陳崖落,這裡面裝的都是她用首飾衣物置換來的金銀細軟,以備将來的不時之需。
她帶着柳媽逃出沈府後,因拿捏不準景帝的态度,思量着兩人少不了頻繁更換住所,不适合在身上攜帶太多的财物。
掂了掂手裡包袱的重量,陳崖落擡眸問道:“可是遇到了什麼事?”
燕洄眼神飄忽,瞧着院裡晾曬的衣物,面上盡量平和無恙地含笑道:“哪裡有什麼事,隻不過想到沈府内人多眼雜,這麼多财物放在那總不放心。”
陳崖落忽然将包袱抛還給她,“抱歉,若不說實話,恕我不能同意。”
燕洄咬了咬唇,沉吟片刻,幹脆說出了實話:“沈家出了事,可能會牽連下人,我與柳媽不想遭受無妄之災,便想在外暫避些時日,等過陣子時勢平穩了再回去。”
陳崖落垂眸,遮掩愈發深沉的視線,今日師傅來時提到沈家遭難,而燕洄此行也間接證實了此事,讓他不由深思,有沈閣老坐鎮蔭庇的沈家,何故如此。
眸光一掃,注意到湖色繡鞋的鞋邊沾染的污泥已幹涸,而急于趕路的主人似乎無暇處理這些細節。
“可找到落腳的地方?”再度擡起頭時,陳崖落忽然問道。
燕洄難掩失望地搖了搖頭,“客棧小店内都需要登記名冊,不便于入住,若再找不到住處,恐怕我與柳媽便要風餐露宿幾天了。”
燕洄苦笑地打趣了一句,本意也不是與他賣慘,卻沒想一向待人疏離的陳崖落竟直接邀請道:“若不嫌棄,可先住在我這,等找到可靠居所後再搬離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