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洄覺得沈星溯最近大抵是吃錯了藥,腦袋有些發昏了。
其一,一向氣量狹小的沈星溯竟然絕口不提當日晚膳時的不快,又發話将她調遣到了近旁伺候着。
沈星溯一向不喜身邊人多,原本隻長榮一随身小厮,菊落和梨青兩個貼身的丫鬟。
燕洄這一來回調任,屋内頓時顯得有些局促,再加上菊落頻頻在暗中給她穿小鞋、使絆子,燕洄着實有些不自在,每每過來伺候着時,臉色便難免顯着些。
然而,沈星溯不僅沒有責怪她的不敬,反而發話放了菊落回家探親。
可菊落是沈府的家生奴才,又回哪門子的老家,她離家不過是東街隔着西街的距離,多走幾步就到了。
菊落一聽沈星溯讓自己回家歇上個把月,不顧燕洄等人還在旁邊,直接跪在地上示弱哭求道:“奴婢今生所願就是能長久地跟随在二爺身邊,況且奴婢父母身體康健,又沒病沒災的,無須奴婢在堂前盡孝,還望二爺收回方才的話,允諾奴婢留在身邊。”
燕洄大為不解菊落的驚弓之鳥的模樣。
若沈星溯允許燕洄告假回家休養一段時日,那她即刻就收拾行裝出發,不帶一絲耽擱的,唯恐沈星溯後悔。
菊落梨花帶雨,跪在地上頻頻磕頭,也隻換回沈星溯一句:“你每日辛苦,這次歸家不用急着回來,在家中踏實歇個三五十天,過年時的賞銀不會落下你,分毫不差地給你送到家中,不用挂念這。”
見事無轉機,菊落雙目無神地從地上爬起,十分勉強地道了一句謝二爺厚賞,然後耷拉着肩膀沒甚精神地收拾東西,臨走前還不忘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燕洄,好似是燕洄蠱惑二爺将她擠走一般。
燕洄心中大喊無辜,她甯願守在煙熏火燎的竈台,做一名無憂無慮的燒火丫頭,也不願陪在沈星溯面前,随時都得察言觀色的大丫鬟。
随着菊落離去,沈星溯卻還是嫌人多亂眼,往往獨留着燕洄一人在房裡伺候着,讓燕洄叫苦不疊。
此為怪事一,而怪事二則更為可怖。
恰如此時。
沈星溯飯後閑暇無事,頭靠着大花柔軟的後腿上,一隻手無意識地撓着它的頭頂,眼睛盯着虛空中的一點發呆。
可視線往往會慢慢轉移到燕洄身上,一動不動地盯上半天,時時引得燕洄毛骨悚然,隻能強裝鎮定地站在原地,低頭看鞋尖來發散注意力。
偶爾,沈星溯談興甚濃,便突然開口道:“你家與父母都在太守府,為何要執意到我身邊伺候着?”
燈火如豆,偶爾火花炸高,傳來畢波聲。
燕洄跪在地上,俯首道:“奴婢雖久居蜀地,可也聽聞過二爺的大名,早已仰慕多時,能得二爺提攜在近前伺候,是奴婢此生的福澤。奴婢為了達成心願,一時情怯生了愚念,使了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不是有意戲耍二爺,還請二爺寬恕奴婢。”
聞言,沈星溯忽然停了手上動作。
正被搔到癢處的大花疑惑地擡頭看向主人。
燕洄知道沈星溯遲早有此一問,早已打好腹稿,至于對方信與不信,也就全憑造化了。
沈星溯拍了拍大花的腦袋,将它趕出了房間,自己撐着榻坐起,看向仍規規矩矩跪在原地的燕洄,眸中便多了一層複雜的光彩。
他似乎不甚滿意這個回答,沒即刻發話讓燕洄起身。
靜了會兒,沈星溯走到桌前,親自動手剪了燈燭,扣上燈罩,返身回來時似随意地俯身将燕洄扶起。
燕洄手臂上一沉,溫暖有力的手不容拒絕地将她拉起,頭頂響起溫和的叮咛:“不用動不動地向我行大禮。”
燕洄忙後退了半步,“奴婢身份卑微,自然要按規矩行事,不敢亵渎二爺千金之軀。”
沈星溯面上的笑意忽然淡了,闊步回了羅漢榻前掀袍坐下。
燈火旺了許多,沈星溯也能清楚明晰地看到燕洄的拘謹和小心。
兩人相距不過兩步遠,可卻如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般讓沈星溯心生澀意。
他複又說道:“京中繁華,想來此地安居的人何止千萬,你有此想法原也沒錯。”
頓了頓,他再開口,喉結微動,嗓音低啞,無端的,引人心生誘惑,“來時,劉太守曾将你的賣身契交給了我,你對我有恩情,來日放了你脫奴籍也好,繼續待在沈府上也好,隻是不知……你心中有何打算?”
燕洄着實疲于應對沈星溯的連番問詢。
打算?她能有什麼打算,總也是不能說與他聽的。
可二爺開了尊口,她當然也要認真回答才是,不能讓對方覺得自己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