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看護這對伥鬼夫婦的長榮頗為不解。
他在沈府中伺候了這麼些年,最是了解身為下人不能伸手摻和主子秘事的。
可二爺和燕洄之間這千絲萬縷又矛盾重重的關系着實讓他看不懂。
若說燕洄這個小丫頭,原先在太守府上的幾次接觸,長榮已認定了對方是個削尖腦袋想攀高枝的,對其多了幾分輕視和鄙夷。
可要說燕洄從前想法設法地黏上了主子後,要按她原先的行事軌迹,回到沈府後,她就更應該頻繁地到主子面前讨巧賣乖,怎麼反倒成功進了沈府之後,就好像銷聲匿迹一般,唯恐讓二爺瞧見。
說個大不敬的話,簡直就像是燕洄隻是通過接近二爺來進入沈府一般。
再說這自家的主子,從前雷厲風行的二爺在面對燕洄有關的事情時怎麼就變得優柔寡斷,反反複複的?
看了看主子的臉色,長榮不敢再細想下去。
“二爺,這對夫婦不是安分的人,竟還妄想進沈府裡當差,您瞧瞧,要不然奴才找人打發了他們?”
見沈星溯良久沒有給出回應,長榮壯着膽子又問了一遍。
“送些銀子給他們傍身,着人遣送他們回原籍,這事切勿走露風聲。”沈星溯吩咐後,見長榮原地不動,微蹙了眉道:“怎麼還不去?”
長榮搔了搔頭,扭捏道:“其實,小的還有一件事要向主子秉明,就是阮小姐派丫鬟來,說是小姐怕黑,想邀您一同到梅園賞景。”
沈星溯對這個反複倒貼上來的童年玩伴沒有絲毫的好感,正巧心頭煩躁得很,便冷冰冰道:“怕黑就叫仆從們跟着,若還不成就多打些燈籠,沈府這點錢還是出得起的!”
說罷,沈星溯拂袖離去,留下長榮在原地苦着一張臉,思忖如何去回話。
回到寝屋中,沈星溯早早歇下,隻是平卧于柔軟的榻間卻沒有絲毫的困意。
今日長榮的問話又強行喚起了他的思緒。
一年前病亡、詐屍還魂、性格突變……
這一樁樁離奇吊詭的事拼湊在一起仿佛在極力向他證明着什麼。
在與燕父談話之前,他還懷疑燕洄口中的外鄉人就是自己想找的人。
可就在談話之後,一切豁然開朗,一切也都說得通了。
為何燕洄會在夢中下意識道出陌生的語言。
為何燕洄會不顧生死地為他擋刀。
為何燕洄如此年輕,燒出的菜卻是他記憶中的味道。
兩個天塹之别的人影漸漸地融合在了一起。
也就是因為這個猜想,他才會在晚膳時特意叮囑了添上一道炙烤羊肉。
正是因為曾經與她共同生活時,見過她面對羊肉時的劇烈反應,那種面如白紙,喉間抽動的身體表現是如何僞裝不了的。
從前沈星溯還能說服安慰自己,可晚膳那遭也就将事情蓋棺落定了。
想到此處,沈星溯難抑胸腹中的滾滾濁氣,恨不得直接抓了燕洄來質問。
可最後他也隻是起身,将側旁長燃的燭台吹熄了,任雪面反射的薄光映透窗紗。
沈星溯強行閉上眼睛,驅散雜念,睡了過去。
第二日,他起來的時辰便稍晚了些,長榮幾次在房門前徘徊,也都未敢驚動他,豎起耳朵極力聽着屋内的動靜,終于等到主子掀被坐起,撩起了半扇帷帳,這才一溜煙地進到屋裡伺候着。
沈星溯揉了揉額角,滿臉郁色。
長榮咽了咽口水,跪在沈星溯面前給他穿靴,一邊低聲道:“大太太方才遣人來喚二爺一同去用早膳。”
面前的皂靴便“咚!”地一聲踩在踏腳上,吓得長榮背心一緊,眼角抽搐,不敢擡頭去瞧主子的臉色。
半晌後,頭頂才傳來一聲沒什麼起伏的問詢,“昨晚,都有誰出入了太太的院子?”
長榮知道瞞不住,據實禀告:“是……阮小姐。”
沈星溯冷笑了兩聲,起身站起,劈手取過衣桁上的狐皮大氅,“随我去吧。”然後大步出了屋,向太太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