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溯步子一頓,果然停住,隻是并未回頭看阮甯蕙,一雙眸子盯着從自己院子裡急匆匆走出的兩個丫鬟打扮的少女。
打頭裡的丫鬟長得一張憨厚可愛的圓臉,穿着綠色衫子,輕靈跳脫。
後面跟着的少女面色分外白皙,似是大傷初愈,不太活泛,身形單薄,可也能看出清秀俏麗,是個美人胚子。
沈星溯的眼光在後面那位少女身上停留了分外長的時間,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拱門外。
阮甯蕙緩和了腿腳的酸麻,走到沈星溯身邊。
沈星溯收回視線,這回為了照顧阮甯蕙,放慢了腳步。
阮甯慧裝作無意地問起,“方才走過去的是何人?表哥怎麼看了這樣久?”
沈星溯坦然道:“是我院中的兩名婢女,我來前剛交托給了她們一件事情去辦,看她們有沒有偷懶耍滑。”
他說話滴水不漏,神色動作也沒有異樣,阮甯蕙便放寬了心,提裙走下台階,和沈星溯一道進了香雪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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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青引着燕洄到茶房時,張總管等人正坐在圈椅上唠閑嗑。
張總管約摸五六十的年紀,戴一頂氈帽,被圍在人群中,眼皮耷拉着沒太大精神。
梨青推門進去,脆生生地叫了一聲張總管。
張總管下垂的眼皮微擡,見到是二爺的貼身丫鬟後,滿臉褶子笑出了花,熱情招呼道:“梨青姑娘怎麼得空到這來了,咱們剛泡的新茶,倒一杯怯怯寒。”
梨青笑了笑,将燕洄推到身前道:“引見一下,這是二爺新收的丫鬟燕洄姑娘,這不,二爺囑托我跟您老說一聲,今年的華潭寺進香祈福的事宜就讓她張羅,不過燕洄姑娘是個新手,有不明白的還需要您老在旁提點。”
聽到與華潭寺交接準備的事宜被易了主,張總管的眉毛跳了跳,卻沒反對,滿口答應下來:“既是二爺吩咐的事,我自然沒有二話,梨青姑娘你放心,我定會效犬馬之勞。”
梨青道了一聲張總管辛苦,然後與燕洄道别,自己回去後院當差了。
自梨青走後,其餘小厮皆目露不善,燕洄強忍着不适,走到張總管面前與他行了一個禮,“如此,便勞煩張總管了。”
張總管忙不疊地将燕洄扶起,讓她放心坐下,甚至親自斟了杯茶給她,語氣和藹道:“祈福一事不急,燕洄姑娘的美名我們早已聽說,能在刺客手中救下二爺當真是赤膽忠心,不愧二爺重視你。”
“隻是當時情急,做下人的也不能眼睜睜見主子受傷,這也是奴婢的本分。”燕洄便撿好聽的話回了。
張總管話鋒一轉,“不過燕洄姑娘養傷期間,怎麼不見令尊令堂前來看望?”
“家父腿疾未愈,不便出行,家母未曾出過遠門,路途遙遠多有不便,一時顧不上我。”
“哦?燕洄姑娘家居哪裡?”
“家父與家母皆是太守府上的下人,奴婢也原本在太守府上,二爺厚愛,才将奴婢領回了京城。”
燕洄此言一出,張總管眉心一跳,表情便有些僵硬,沉了沉臉又恢複了面無表情,将茶碗忽然蓋上,自言自語道:“這新茶雖然味道勉強能入口,可到底是出自鄉野,上不了大的台面。”
張總管突如其來地下了臉面,倒叫燕洄手足無措。
張總管扶着椅子站起,“說起祈福一事,曆年相關的細則都在另一間院子裡,你随我來吧!”
張總管将燕洄領到了庫房裡,堆積如山的陳年賬薄一眼望不到頭,“我如今年紀大了,記性總是有差錯,那賬簿應該就在架子上,勞煩燕洄姑娘翻上一翻。”
燕洄走到離得最近的架子旁,雙手取上一本沉甸甸的賬簿,頓時厚實的灰塵傾瀉而下,燕洄登時迷了眼睛,淚流不止地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待抹去了塵土,再一細瞧,封皮上面的年份比她出生的日子還早,回過身為難道:“張總管,這……”
面前空蕩蕩的,哪裡還有半點人影。
張總管回到茶房後,一路維持的平靜終于裂了縫,臉黑沉得像鍋底,自圈椅中一坐,胸前鼓蕩起伏不住,越想越氣,一把将案上的茶盞拂到了地上。
周圍的小厮放下手中的活計湊上前道:“張總管,您消消氣。”
張總管冷哼一聲,怒道:“真是昏了頭了!不過一個窮鄉僻壤的野丫頭,一無眼力二無出身,也敢從我手心裡搶買賣?”
其餘人面面相觑,“張總管說得是,那個臭丫頭難當重任,那些個賬目也不是她能算清的。”
“不錯!”張總管冷笑道:“不過略識得幾個字的粗野丫頭,賬面上那些繁多瑣碎的數目足夠她喝上一壺了,且放着她不管,待她将祈福一事折騰得糟爛,到時候老爺回府怪罪下來,二爺發話又如何?這樁事還得落到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