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雨水順着黑色瓦片的屋檐,滴落在黃色泥漿地面。
天色陰沉,烏雲密布,淅瀝的雨籠罩在破敗的水泥牆的屋頂。
一個男孩,餓得面黃肌瘦,雙腿癱軟無力,坐在破舊的門檻上,無神地看雨。
肚子咕咕叫了一遍又一遍,他一點都不想動彈。
門口牆腳生了斑駁的綠色黴苔,一隻小小的蝸牛緩慢地在一片葉子下挪動,似乎在呼吸雨後的清新空氣。
男孩對此無動于衷,饑餓使得他腦袋發暈,無心無力關注任何事。
此時正是晚飯時間,村裡的婦女們在門口擇完菜後,按部就班地開始到廚房,熟練地掄勺做飯。
筆直朝天的煙囪,在雨中揮灑滾滾熱氣。家家戶戶傳出來的油鹽菜香味,讓男孩垂涎欲滴,更加饑餓。
男孩是左明,他正時2歲的年齡。
屋内,母親束貞在給他生第7個妹妹。
他是家裡的第5個孩子,排行老五。
去年,母親剛剛生完第6胎,馬上迫不及待地産下第7胎。
肚子總是隆起,沒有空下來的時候。
母親生産時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左明已經司空見慣,聽到厭煩、麻木。
家裡年齡最大的孩子不過才13歲,在他上面分别為大姐、二哥、三哥、四姐、五姐。
哥哥姐姐們在屋内忙着聽産婆的指揮,又是拿盆,又是燒熱水。
直到晚間九點鐘,母親束貞終于不嚎叫,安歇了下來,她滿是汗的臉,露出欣慰和得意的神色。
隻因她滿是髒污油膩的被子下,多了一個剛産下來的嬰兒。
左明身體餓到發軟,四角方正木桌子上的煤油燈被冷風吹得左搖右晃。
雨水無情地鑽過牆頂的細縫,嘀嗒嘀嗒,暈濕被子。
産婆吩咐孩子們将母親的木闆床挪個位置,左明緊咬嘴唇,參與挪床行動,确保雨不再濺濕母親後,他一屁股蹲坐在地,失去僅有的力氣,仿佛要暈倒,大口喘粗氣。
然而沒有人關心他,母親沉浸在新生兒的喜悅中,哥哥姐姐們在為今天誰做飯争吵不休,剛滿一歲的妹妹滿在地上打滾,身上又髒又濕。
過了一個小時,晚飯才做好,清淡至極的清炒土豆,炒豆芽,一碗大白菜,完全是生水攪拌,沒有一絲油分。
左明的碗裡隻有一坨飯,這是被分配好的,吃過再也沒有。
縱然是這樣,他也顧不得,開始狼吞虎咽。
饑餓使得他瘋狂地朝自己碗裡夾菜,這引起二哥的怒火,當即在他的腦袋上狠狠給了一個猛烈的巴掌,打得左明痛得要死,眼淚汪汪。
但他沒有哭出聲,而是抓緊時間将自己碗裡搶來的菜,三下五除二掃進胃裡。
在這個僧多肉少的貧苦家庭裡,不搶不奪,意味着餓死。
左明親眼看到自己幼小的六妹,餓得吐黃水。
然而沒有人多看她一眼,她像是一隻咿咿呀呀的髒污小狗,被遺忘在角落裡,無人在意,隻要保證她能喘氣就行。
這樣的家徒四壁,卻拼命多生娃的家庭,在山英鎮比比皆是。
山英鎮位于西北邊陲地帶,黃河九曲,溝壑縱橫,層層大山,封住生命之水,給山英鎮一片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大礦山。
男人在離家數十公裡的山脈做礦工,女人則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在家種植耐寒耐旱的莊稼作物。
這裡少數林立的大工廠是煤炭煉油廠,烏央烏央的滾滾黑氣,不間斷地從粗壯的煙囪裡噴射,直達灰蒙蒙的天空。
女人秉持生子是福的觀念,在男人偶爾歸家閑來之時,片刻不離床,使勁生孩子。
孩子越多,福氣越盛。
對于左明而言,他一點也沒感覺到任何福氣。
餓。餓。餓。
是他長這麼大以來最為切膚的感受。
在母親生下第7個孩子時,父親左柱國聽聞消息趕了回來。
家裡大大小小的孩子們眼巴巴地渴望父親從他飽滿的黑漆漆背包裡拿出些什麼。
然而父親對他們置若罔聞,徑直來到母親床旁,掀開被子,看了一眼嬰兒。
父親左柱國問:“男孩?”
母親回:“女孩。”
父親臉色冷淡下去。
母親說:“急什麼,我又不是再不能生。”
吃飯時,父親特意買了一隻肥美的母雞,炖煮的雞湯香味,讓孩子們個個如狼似虎,哈喇子流到一地,眼睛露出的精光,似乎要把雞湯罐子生吞活剝。
左明饞的心驚肉跳,他多麼希望爸爸看他餓得皮包骨頭,憐憫地給他吃點。
現實卻無比殘酷,父親将最肥美的兩隻雞腿給了母親,剩下的雞翅,他自己吃了一個,另外一個雞翅,他切成小塊,逐一分給男孩,女孩則是就着黃湯泡飯,沒肉吃。
左明慶幸地得到了一塊肉,他興奮地緊攥着肉塊,生怕被搶了,躲在陰暗的牆角,用牙齒撕咬,舌尖細細品嘗,滑嫩雞肉入肚的刹那,他的冰冷四肢得以暖和,萎靡的精神為之一振。
除了炖雞湯,父親左柱國回來,買了許多菜米油,在給母親增加營養的同時,左明等一群孩子,也跟着吃了一些帶油的菜。
好景不長,一周後,父親便又匆匆離家,外出挖煤。
這是當地男人幹得最多的工作,得益于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不少老闆看中這塊肥美的礦山,四處招人做工,進行炸山開礦,大肆宣傳工資高,假期多,待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