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北都市城南殡儀館迎來一位訪客。
老闆邵拙已提前得知,早早打開室内室外的燈,躬身讨好地迎接。
“陳科長,您來了。”邵拙見到來人,語氣極為恭敬。
陳羨生面色淡然,略微點頭。邵拙知他的意圖,急忙上前為他引路。
今天晚上,殡儀館所有的燈全部被點亮,照得仿若白晝。
後室便是停/屍/房,邵拙将陳羨生帶至第一個房間。
陳羨生面色凝重地走進室内,凜冽的寒氣翻湧,他緩緩靠近躺在青色冷石闆上的人。
“你先出去吧,我想待一會兒。”陳羨生對邵拙說。
“是。”邵拙微躬發胖的身體,悄然退下。
談感折面色安詳,陳羨生雙目注視他,他心痛難忍地再一次被這具冰冷的屍體告知,他已經永遠失去了談感折。
談感折全身已經被清洗幹淨,身上穿的是一身正氣的藍色警服,入殓師已經為他描眉化黛,将他的臉勾勒得棱角分明。
他的頭上整整齊齊地戴上專屬警察榮譽的警帽。
陳羨生沉重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凝視這位故去的摯友。
“羨生,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妹子啊?嘿嘿!”
“羨生,我們終于成為為人民服務的警察了!”
“哇靠,老陳,趕緊回北都市吧,我好寂寞啊。”
“老陳,我很想你。”
……
那些親切熟悉的話語,像走馬燈,反複在腦海回響。
“感折!”陳羨生驚喜地叫道,他誤以為談感折還活着,然而眼前的景象,又給他潑了一桶冷水。
[羨生,我好疼。]
談感折臨死的時刻,嘴裡呢喃的這句話,将他的心揪得太疼。
他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流出熱淚。
暗啞的哭聲,在淩晨三點的太平間,顯得格外凄涼。
一夜未眠。
早間五點鐘,邵拙腳步匆匆來到房間,意外地發現陳羨生還沒走,他大驚失色,陳羨生臉色鎮定瞧了他一眼。
邵拙注意到陳羨生的眼睛,又紅又腫,莫非他在這裡哭了一夜?
正在納罕間,陳羨生站起身,全身的寒氣上湧,染濕他的黑色羽絨服。
“你趕緊準備吧,我得馬上趕回警局去。”陳羨生吩咐道。
“是,好。”邵拙回應。
今天是談感折出殡的日子,邵拙受命為談感折保存屍身,定制棺材,運回故土等喪葬大事,他謹慎小心地吩咐手下人,一一麻利又齊全地備好各種祭奠之物。
晨間七點鐘,冬日的陽光穿破雲霧,灑落人間。
從北都市正西門的鵲關出發,護送談感折的靈柩返回故土。
黑色棺木由十人合力,擡上大貨車。全市所有幹警分為數十個小組,搭乘銀槟色大巴一路陪行。左右警車鳴笛開道,行人皆避讓。
天色澄淨,赤練如洗。道路靜寂,落針可聞。
行駛兩個小時後,抵達談感折的故鄉。
十裡八村的人早早到場,村民皆頭戴白布,面色沉痛。
村頭至村尾,沿街擺放大大小小的花圈。
談感折的遺像由其妻子管蒼蒼捧護在懷,她身旁站着一個小孩,是談感折的兒子談哲。
村頭,談感折的母親關婵,身穿黑色孝服,頭戴白花,目光沉沉地看向管蒼蒼。
“媽!”管蒼蒼走到關婵面前,忍不住失聲痛哭。
“我的感折!我的兒子啊!”年邁的關婵一見到談感折的遺像,心如刀絞,疼痛難忍,哭得跌落在地。
陳羨生身穿黑色孝服,肩束白布,扶起關婵。
談感折的嶽父,如今已是北都市副部/級/領導人管仲平,牽起自己的女兒,又拉着關婵,語重心長地說:“感折,他殉職盡忠,是個好孩子啊!”
陳羨生為關婵擦淚,這位母親早年間丈夫談近義為國殒命,現在人到晚年,兒子談感折又因公殉職。
最親近的兩個人都離她而去,烈士滿門,忠義昭天。于她而言,卻隻是悲歎人世間的命運無常,失去了家人的悲苦。
談感折的棺木被安放在烈士陵園,與他的父親談近義埋在同一片土地之下。
黑色棺椁上覆蓋一層鮮豔的五星紅旗,阖棺下葬,煙花沖天,鞭炮齊鳴。
所有警察列隊肅立,神情凝重,脫帽緻禮。
管仲平舉一杯最烈的酒,撒過談感折的墓碑。
晴日陽光,灼得厚重的墓碑散發熱烈的金光。
烈酒燙碑,黃煙四起。
黃紙漫天,哭聲響徹。
陳羨生跪在地上,沉沉地望向談感折的墓碑,對他作最後的告别。
「感折,走好。」
葬禮結束後,警察們原路返回。陳羨生扶悲傷欲絕的關婵回家。
夜間,關婵精神才好一點,陳羨生小聲叫她:“關姨。”
“媽。”管蒼蒼胸前佩戴白花,臉色悲痛,她手裡緊攥着兒子談哲。
關婵半靠在床上,支撐起精神。管蒼蒼将談哲帶到她面前。
談哲年齡非常小,隻有3歲,可模樣周正齊整,聰穎慧悟,他小跑到關婵面前,小白手摸她的臉:“奶奶,莫哭,以後我來孝敬您。”
關婵見她的這個孫子,眉眼間生出凜然的正氣,與談近義、談感折如出一轍,她心底不禁感到某種慰安。
她握住談哲的手,慈愛道:“小哲,奶奶不哭,奶奶為你爸爸驕傲,他和你爺爺一樣,都是個勇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