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影說:“麻煩你了,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吧。”
蘇常遠見他喝完粥,等了半晌,方才離去。
晚間八點鐘,梁思影在熹微的燈光下,看到江漾聲依然跪在院子裡。
江漾聲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明明他有很多次機會抓住梁思影,哪怕是在前不久他從西雲回來,他喊他“小影”時,他都有機會挽留住梁思影。
可他一次次的退卻,一次次的逃避。
他從高二那年暑假開始,就開始逃避世俗的壓力,躲避别人怪異的眼光。
他不敢直視父母,不敢自信而大方地牽梁思影的手,不敢直面自己的心。
他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他弄丢了他的小孩。
梁思影說得對,這跟左明無關,他不想讓任何一個人接近他。
但自己卻又無法給他承諾。
他像是一個可憐又自私的罪人,他憑什麼要求梁思影等他?
大雨将他全身澆透,他的黑色頭發狼狽地淩亂,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對不起梁思影,或許左明說的是對的,自己才是最不配梁思影的那個人。
但,要做到放棄他,他不甘心。
他做不到。
江漾聲的眼前,蓦然出現了一雙腿,他緩慢擡眼,是梁思影。
他哭得通紅的眼睛,與梁思影冰冷的眼光對上。
良久,他忍着膝蓋的疼痛,艱難站起,習慣性地為梁思影披衣:“思影,别涼着了。”
他卻忽視了,自己的外套是全是水。
“你到底要糾纏我到什麼時候?”梁思影逼問他,“我們已經兩清了,别再來找我。”
江漾聲激動地拉住他的手,忍不住眼淚流淌:“小影,我錯了,不要趕我走,求求你了。”
梁思影甩開他的手:“每次聽你說話,我頭就很疼,你真的很善于說謊,你以為我會信你嗎?不要拿你拙劣的演技來騙我!”
江漾聲凄惶的臉色,在夜色中搖搖欲墜,好像下一刻他即将墜入可怕的深淵。
他向前,使出全身力氣,在蒙蒙細雨中,緊抱住梁思影,幹脆利落的手,強勢地按住他的後腦勺,嘴唇與他深刻相接,黏力如固若金湯、契合得天衣無縫的卯與榫。
梁思影一時沒反應過來,被他吻得呼吸急促,卻又無法掙紮。
整整吻了他十分鐘。
十年的相識,換一個十分鐘的吻,值不值?
江漾聲心痛到難以自拔,一點都不值,他想要梁思影更多。
江漾聲将他帶到旁邊的涼亭,俯身,跪在他面前。
他手握一把小刀,放在梁思影手心,泛紅的眼尾壓抑強烈情緒,聲音低啞得如一扇風雨飄搖的殘缺老舊木門:
“你殺了我,我才會放開你。”
梁思影目光冷峻,将刀抵在他的脖頸上,細瘦的手顫顫巍巍。
眼前的這個人,曾在少年時,為那時萍水相逢的自己擋過刀,為自己每天風雨無阻地帶早餐,為自己強忍痛苦戒煙,為自己從校霸變成好學生,為自己做得太多了……
明明之前那麼要好,如今彼此之間怎麼會變成劍拔弩張的生死對峙?
梁思影丢掉刀,身體跪在地上,江漾聲扶住他。
“漾聲,我害怕,你總是無理由地疏離我,初中是,高中也是,到了大學,你更是離我更遠。”梁思影忍不住袒露心聲,他哭得身體一抖一抖,像悲傷無助的小孩,“你叫我怎麼相信你?”
江漾聲抱住他,哭道:“對不起!!!小影,我太自私了,我總是以自己為中心,沒有考慮到你。”
江漾聲攬緊他的腰,曾經在高二暑假那年,在少年時代未來得及說出來的那四個字的青澀告白“我喜歡你”,深埋于心,變成了更為灼烈的愛情誓言:
“思影,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之前我害怕别人對男生與男生之間的議論,我害怕他們的眼光,所以我有意疏遠你,可我的心卻一刻也離不了你。”
他深深地懊悔,如果沒有以一敵百的無畏勇氣,他是不配喜歡梁思影的。
他慘白的手撫弄梁思影的鬓發,目光如深沉的暗淵,盯向他:
“小影,我愛你。”
梁思影哭得更加搖晃,他孱弱的身體,如冷風枯葉發抖,手捶在江漾聲胸前:
“漾聲,太遲了。”
江漾聲握起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不遲。我以後要大方地牽你的手,我要為你遮風擋雨。和我在一起,好嘛?”
梁思影嘴角泛出一絲冷笑,他猩紅的眼盯着他:“可是,當初我媽媽生病時,我需要幫助時,你在哪裡啊?!”
江漾聲從未知道還有這事,他焦急地問:“小影,當初你媽媽怎麼了?”
“她得了很嚴重的病,是左明幫我,她才好轉,要不然我已經沒有媽媽了,我小時候已經沒了爸爸,我真的不能再沒有她。你到底懂不懂啊?!”
大片晶瑩的淚水從梁思影臉頰滑落,江漾聲吻/舔他的眼淚。
“你那時候怎麼不找我?”江漾聲問。
“我倒是想找,可你那時不是忙着錄綜藝嗎?!你在舞台上忙着抱别的女人,我哪敢打擾你?!”
江漾聲痛苦地緊閉雙目,以前他在和梁思影的相處中,總是他主動找他,總是他主動關心他。
與他刻意疏離的幾年裡,隻要他不主動找梁思影,梁思影也不會來打擾他。
這種乖巧到過分的卑微心思,他不知道是好是壞,就像高二暑假那年,他僅僅是一聲不耐煩的語氣,梁思影就會自覺地離開他。
他就像一個可恨的玩溜溜球的人,将梁思影玩弄在掌心,一進一退,拿捏自如。
“思影,你喜歡我嗎?”江漾聲問。
他必須要問出答案,否則他死也不安甯。
“江漾聲,你是徹頭徹尾的傻/逼,我沒見過像你這樣傻的。”梁思影細白的手撕扯他的頭發,不甘地憤恨道,“我他媽要是不喜歡你,我會讓你十指相扣嗎?我會讓你抱我嗎?我會為你做飯嗎?我會聽你的話,對你百依百順嗎?”
江漾聲哭得痛徹心扉,他應該早就知道,梁思影是喜歡他的,不然怎麼會對他無限寬容,容忍他的任性和自私。
他不要“太遲”,他要從現在起抓住一切。
他抱住梁思影,溫柔地撫摸他:“小影,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梁思影無力地搖頭,默默地掙開他的懷抱,眼睛已經哭得紅腫。
“漾聲,我們沒有可能了。這是最後一次。”
江漾聲不甘地抱住他,捏住他的下巴,瘋狂地吻他,舌頭伸得很深。
“不!要!我是絕不可能放開你的!!!”江漾聲手擦他的眼淚,“思影,我想和你在一起,好想好想,如果時光能倒流,我真的想給當初的自己兩巴掌,我怎麼那麼蠢笨!你這麼好,我怎麼就隻因為外界世俗的眼光,而放開了你。”
“我喜歡你,我愛你,隻跟你有關,隻與我自己有關,去他媽的世俗,我再也不想管别人了!”
江漾聲這次的吻他,像深情的少年,重新撿到了寶藏,珍惜的,不舍的,愛憐的,在他的小孩溫熱的口腔裡,細細打轉,如幽暗的晚夜燃燒的紅燭,情動到山崩地裂,恨不得此生都要與他纏綿至死。
直到這一刻,江漾聲才發現,自己比想象中的還要愛梁思影。
先愛上的是輸家,可他不能輸得一塌糊地、一敗塗地。
他如在沙灘上撿拾貝殼的孤稚小孩,一波兇烈的浪潮起,打濕他的身體。
他卻頑固地緊握手中那枚一開始在掌心的白色晶瑩貝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