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她,吃虧也沒關系……嗎?他說得多麼自然,多麼平靜,她能夠感受到,他的确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她說,他就信,不去多想,不去追究。
不是因為他真的傻,是因為他相信她。
因為……
少女扁扁嘴,伸出手,拉住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五指印照,又慢慢穿插進指間,握住。
“我……”她說,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愧疚感:“我想跟你道歉。”
“嗯?”
雖然在發出聲音,但遲星文的目光,卻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他整日奔波在外,風吹雨打的,手大概并不能算好看,顯出一種粗糙;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就顯得奶白奶白,細膩得像白鳥的羽毛,又珍珠一樣好看。
握在手中,軟軟的,暖暖的……她把手覆上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就開始緊繃,小臂上的肌肉與經脈隐隐約約地繃緊了。掌心帶着指尖一陣酥麻……有點想冒汗,他有點忐忑,但舍不得放開。
好小,好軟的手啊。
這麼想着,其實沒太聽清她在講什麼;倒是一種歡喜,從身體深處湧上來了。他大概花了那麼……一、二,三個呼吸,來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局促;然後又花了那麼四、五,六個眨眼,來回憶她話語的内容。
好像……說了不該騙他……之類的?
“唔,沒事。”他說:“我不在意。”
況且她這樣牽着他的手,他根本就不要想能分心到别的事上。遲星文其人,說不定其實是很好哄的,從來都隻是,她看着他笑一笑,他就覺得,一切都沒有關系。
可這也正是,陸昭昭會覺得慚愧的原因。因為她太清楚,他在感情上的笨拙,與真摯——
遲星文,從來都隻希望,她可以幸福。
不帶任何強求,沉默到有時讓人誤以為無聲的愛意。可它卻切實地存在,溫柔地流淌。一個并不擅長溫情、在荒野裡長大的少年郎,卻好似把他全部的溫柔與包容,都留給她了。
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一時甚至說不出話。一直到過了七、八,九次心跳,她才緩緩地放松一點力道,說:
“對不起。”
他顯然很迷茫,很不明白為什麼她還要重複道歉。陸昭昭卻很清楚,她再沒有這麼清楚過,自己必須做的事情。
“我必須得跟你道歉,為從前發生的所有事。”她說:“為我的逃避和不坦誠……為我曾經傷害過你的心。”
遲星文的表情變得很空白,好一會兒才說:“你沒有傷害過我。”
陸昭昭:“好遲鈍?!”
她反思之下,覺得是很對不起他的;結果正主自己反而一點感知也沒有——“可我覺得,我應該是讓你難受過的,雖然并非故意……”
遲星文開始回憶,遲星文開始沉思,遲星文微微颔首,肯定道:
“沒有。”
“……”
遲星文是真覺得沒有。他的确曾感受到難過,但那不該由她來道歉;是由于他的欲念,因為想去占有的渴望,從而感受到的痛苦……追根究底,是他的貪婪,而非她的過錯。
他的姑娘,隻是赤誠地做自己,愛他人。這種赤誠是她的天性,也是他們得以結識、他得以愛上她的開始。因為花兒美麗而愛上她,卻又惱她太美麗,招惹其他人的歡喜麼?世上沒有這樣的事情,如果有,那不是花兒的錯。
是貪婪的,愛花人的錯。
遲星文或許不那麼了解人情世故,人與人之間那微妙而複雜的愛恨糾葛;可他不是傻子。反倒相比起世人,他反而更能夠明晰自己的内心——
和自己想要的事物。
“不必擔心。”他說,輕輕握住她的手:“你很好。一直都是。”
少女抿緊了嘴唇:“……我一點兒也不好。”
“你很好。”
“不好。”
她扁着嘴,好像個鬧了别扭的小孩子。遲星文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隻好摸摸她的頭發;她順勢又倒在他肩頭,緊緊地握着他的手。
“星星。”她喊。
“嗯。”
“星星——”
“嗯。”
“遲星文——”
把尾音拖得好長。遲星文覺得,簡直像在喵喵叫。他的心裡癢癢的,頓了頓才能回答:
“嗯。我在。”
她在他肩頭蹭蹭,松開了手。他還沒來得及失落,面頰感受到溫熱……垂眸看去,她輕輕地捧住他的臉,正好認真地看他。
一雙盈盈的杏眼,比晴空要更澄澈。陽光穿越檐角與樹影,在她嬌俏的面容上落下柔和的光影,美好得連時光也為此靜止。而他隻能怔怔地注視她,在她的眼瞳裡看到自己的倒影,很傻的樣子,大約這輩子沒有這麼傻過。
他的掌心又開始有點冒汗,目光卻牢牢地被她吸引着。她就那麼注視他,直直地,認真地,看着他。
“遲星文。”他說。
“……嗯。”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我……我在。”
“希望現在還不算晚。”她說,臉頰帶了點兒微微的紅,粉得格外可愛;眼神有一瞬間的閃爍,好像是不好意思,卻還是努力地、努力地、注視他的雙眸:“我……我有話想告訴你。”
“……”
遲星文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一下,掐了下自己的掌心,才道:“……你說。”
“我……”
她又頓了頓,那一瞬間的表情……遲星文覺得,隻能用“超級可愛”來形容。眉毛有一點點蹙起來,臉上帶了一點點的梨渦,眼睛水水的……她就帶着這副“超級可愛”的表情,發出雖然小聲,卻很堅定的聲音:
“……我……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你哦。”
【砰砰。】
那一瞬間,在感知裡響徹的,是自己的心跳。他望着她,又看到自己呆傻的樣子,她好像還在說什麼,但他又開始恍惚……唔,隐約捕捉到什麼“友誼方面是這樣”“但愛情方面也是”……?搞不懂。可從身體裡湧上來的喜悅,卻幾乎把他填滿了。
【她說,喜歡我啊。】
這好像是……第二次,她這麼說?距離上一次說這種可愛的話,已經過去幾年了……但遲星文發現,自己還是能夠十分清楚地回憶起那時的場景。好像那時,她也是說了一堆其他的什麼?那些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
【……她說,喜歡我。】
這就夠了,這已經夠了。遲星文從來不想那麼多,也從來不想貪心。她隻是說一句喜歡,隻是一句喜歡,便足以讓他感到滿足,體會到幸福的滋味。
好開心啊。
該怎麼做才好呢?該怎麼做,才能讓她知道,他很歡喜,很滿足呢?在此之前,并沒有任何經驗,但遲星文愣了一會兒,本能地,握住她的手,貼在臉側。
“我,我也是。”他說,有一點因局促導緻的結巴:“我也一直,都很喜歡你。”
“唔?喔,喔,我知道的啦……”
她的臉頰更粉了,眼睛也更水,這會兒有點像受到驚吓的小兔子。他的心軟得一塌糊塗,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但一種直覺抓住了他,那就像是在野外,狩獵異獸之時,在某一個瞬間,他就是知道,該出手了。
這種直覺在現在,也閃電一樣将他擊中;在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能說什麼的時候,少男隻能注視着她的雙眸,順從着某種本能,低下頭去。
她閉上了眼睛。
呼吸就這樣溫柔地交纏着。他們從前……也有過這樣近的距離。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彼此的氣息,所用的不同的皂角的香氣;近到可以聽聞彼此的心跳,在劇烈的情感激蕩中同步。
可這卻又是……之前都沒有過的距離。當他試探着,碰觸她的唇瓣,她的手不自覺地捉住他的衣襟,合上雙眸。失去了視野,其他感官反而變得清晰,全身的感觸幾乎集中在一點……甜味就随着如此簡單的碰觸而蔓延開來,他略微施加了力度,讓這甜味印刻得越發深入;她輕輕地顫抖,又鼓起勇氣,慢慢摟住他的脖子,給予回應。
帶着試探的……在彼此的碰觸裡,有什麼得以确定。他輕輕地吻她,在積雪的檐下,吻像雪花飄落一樣的輕;他深深地吻她,在寒梅的花枝間,吻像盛開的花朵,一瓣一瓣充盈彼此的胸膛。
雪又落下。
輕輕地落在枝頭,輕輕地落在裙擺。他們終于慢慢分開,甜蜜的氣氛仍在流動,她靠在他肩頭,他握住她的手。
靜靜地,看雪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