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騰簡……陸昭昭還是有點生氣的。從去年他單方面靠毀掉玉牌斷聯後，陸昭昭就沒再聽聞過他的消息；從阿修那裡也沒問出什麼，對方隻說自己也不清楚，也不曉得這話是真是假。

如今卻忽然之間，收到了求助……該說是求助嗎？因為玉憐香轉達的消息是，騰簡看上去狀态很差，很着急；但他拒不與陸昭昭之外的人多交流，隻說他有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找她。

這樣一說，比起被單方面絕交的生氣傷心，陸昭昭反倒擔心起來了。遂将巫謠托付給沈素書，自己帶着玉憐香，以最快的速度趕去西牛賀洲、石臨城。

然後……

她見到了傷勢重到讓人覺得他還活着、根本是醫學奇迹的騰簡，并從他口中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她當機立斷，給何櫻敏和蕭聿傳了訊。

“急需支援，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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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葉紅時，秋意掃過庭院。青石階上一寸寸的裂痕宛若經脈，随意且倉促地流淌，沿着小路，在遊廊的盡頭戛然而止。檐下墜了銅鈴，鈴舌已被摘去了，輕輕地搖曳，在窗上透下殘影。

屏風後藥香浮動，勾起舌根的苦。碗勺碰撞聲裡夾雜着咳聲，很輕，但很深刻。

“……從去年玄天劍尊突襲以來，魔域便大亂了。”

男人道，聲音很低，如砂紙打磨石頭：“利欲熏心者、渾水摸魚者、各大勢力……亂成一鍋粥。咳、咳……簡直是煉獄。惡心的事走到哪都是，敢于铤而走險的惡徒，也陡然激增，所以……”

少女遞去手帕，擦去他手背濺上的藥漬：“所以，你無法袖手旁觀。”

他說：“我已袖手旁觀過很多次了。”

可或許……或許從前，他都隻是聽聞，而不曾目睹；或許，是因為他聽到一聲：

“阿離——”

雖然後來，得知那是“阿梨”；後來想想，即使沒有那聲呼喚，他也做不到熟視無睹。但的确，那就是一切的開始，他如今處境的開端。

“但我想，”他說：“我不能每次都袖手旁觀。”

陸昭昭抿了抿唇，把一碗藥湯喂完，輕輕歎道：

“孩子們很感謝你。”

騰簡說：“我很感謝你。”

他們忽地都沉默。陸昭昭盯着垂下的床簾，腦海中回憶起，自己之前的震驚——

不隻是見到騰簡之後，他隻來得及說出一個地址，就吐血昏迷過去；也不完全隻是，當她按着那個地址找過去，在保護陣法之中，找到了一群面露驚恐、傷痕累累的孩子……

騰簡帶來了一群孩子。

這群孩子，大的不過十二三歲，小的也才三四歲，沒有一個是身上不帶傷的。有些看着呆傻，也不知是生來如此，還是遭受了刺激；幾乎都不能詳細地描述自己的遭遇，或許他們其實也不懂得，自己遭遇了什麼。

他們隻知道，自己遇到了壞人，被抓了起來，同伴總是在更換或減少，不時會被取血取肉；而騰簡——

騰簡救下了他們。

這其中的大部分，是由十幾個孩子裡，邏輯最清楚的那個，名為“阿梨”的女孩陳述的。她顯然是這群孩子的老大，在被找到時，也是她擋在其他人面前。其實她傷得很重，隻比一個殘疾的孩子傷得輕，但她的意志力，簡直令人歎服。

這些孩子當然也已被安排妥當了。

曦光衛出了不少力。陸昭昭不知道騰簡作為一個魔修，是怎麼說服曦光衛的；但顯然他們起了大作用。不僅幫忙聯系上了她，也庇護了重傷的騰簡，更在後續幫忙救助、轉移了孩子們；曙光鎮和安濟會接收了飽經折磨的孩童，蕭聿已給衆人都處理過傷勢，反倒騰簡的傷最麻煩，蕭聿脈都沒把就先拍了枚吊命的丹藥，醫了幾日，他才緩緩蘇醒。

也不肯與别人溝通，對吃藥也很抗拒。最後隻能陸昭昭來送藥，他才肯吃，肯開口，說一說究竟發生了何事。

“這群孩子……本是要送去人市的？”

陸昭昭問。騰簡搖了搖頭：“我從黑市救下的，州黑城之後要開辦一場大型拍賣會，這些孩子是要運過去的商品。”

不是高級品，不然也不會在路上就被取血挖肉，眼看沒打算保護商品完整性，湊合不死就行。騰簡猜測，這群孩子被運過去，可能會用作熱場拍賣，很多魔修樂意買上這樣一些便宜貨，充作血奴，或拆卸材料，煉器煉丹；當然最有可能的，還是被一些勢力買去，統一培養，精心炮制，提靈成寶。

用處多得很，也殘酷得很。不得不說，這群孩子是幸運的，他們遇到了騰簡；可他們也是不幸的，雖然不知都是從何處被抓的，原先的境遇如何，總也苦不過被當做商品肉塊，擺上餐桌。

隻是想到這點，陸昭昭的胸膛裡就燃燒起怒火。她深呼吸一口氣：“……那會是一場盛大的拍賣會？”

“嗯。我問過了，這些孩子有些來自魔域，還有些外面抓的。”騰簡道：“他們很缺人……不然不會冒着風頭，跑出來抓人。”

畢竟玄天劍尊剛來過，魔修們都安靜如雞，生怕跳得太高，又被掃蕩一遍。雖然也有不少因魔域動亂而外逃的魔修，但行事也都很低調，誰都不想當下一個出頭鳥。

陸昭昭閉了閉眼睛：“……那麼熱場拍賣，一定不止這十幾個孩子。”

騰簡保持了沉默。

陸昭昭握緊拳頭。

幾十個？幾百個？還是……更多？？一場盛大的拍賣會，需要多少孩子的命來熱場？究竟要如何，才能稱得上：盛大？

她睜開雙眼，将燃燒的憤怒壓在胸膛裡，卻令它燒得更旺。可她的聲音卻是冷的，比玄冰更冷：

“拍賣會，何時舉辦？”

騰簡忽地用力，抓住她的手背。

“你不要去。”他說：“你不能去。”

陸昭昭說：“我若不去，還配做人嗎？”

騰簡忽然弓起身子，将牙關用力地咬緊。他的額頭開始滲出豆大的汗珠，煎熬與痛苦幾乎将他擊潰。

【我做了正确的選擇嗎？】他扪心自問：【我該告訴她嗎？】

分明這個世界上，他隻信任陸離一個人，才會在走投無路時想到她，把這些孩子托付給她，向她講述這一切。可拍賣會——那是另一回事！他絕不想，絕不能，把她也拖到這種泥潭裡——

“你決不能去！”他幾乎像野獸在咆哮，痛苦的、嘶啞的，抓住她的手用力到暴起青筋：“九幽商會的背後頭領可能是州黑城的城主，有傳聞說他已然大乘了——”

“你也說了是傳聞！”陸昭昭分毫不讓：“千年前天魔之戰，魔域同樣遭災，這才僅僅一千年，出不了新的大乘！老牌大乘至今未成魔尊，隻能證明——他很虛弱，虛弱得沒法正常活動！”

怒火在升騰，頭腦卻格外清醒：“如果真如你所說，他要麼是半死的大乘，要麼是不敢動手的渡劫！就算不是州黑城城主，頂破天也就這個級别……九幽商會？這就是拍賣會的承辦方麼？”

騰簡不說話，死死地咬住牙，拒絕透露任何消息。但陸昭昭已從他一瞬間的反應裡看出端倪，冷靜地掰開他的手。

“香香。”她喊。

玉憐香的身影即刻浮現。顯然他一直隐蔽身形，就在窗外護道，如今直問：

“阿離想要如何？”

“幫我去天道盟放懸賞，把消息傳出去，越快越好。”陸昭昭道：“就說——”

“天下第一美人陸離，以一顆【九轉還魂丹】，換九幽商會的主人，項上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