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岐并非頭一次帶人進修羅教，對此也有些心得了，聞言便道：“需要注意的也不多，過會兒落地我們去領個令牌，這令牌你們戴好，不要收進儲物袋裡，我們教裡有許多防護措施，令牌能保護你們通行，摘下會很麻煩。”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禁地，但你們戴着令牌，到不能進的區域，它自己會提醒。”他說：“然後……夜裡别亂走，不要亂碰、亂拿和亂吃東西……就這些了。其實規矩也不多，對吧？”

那倒确實。正常拜訪别人家，也需注意禮貌，不能亂走、亂拿東西，這都是很基礎的禮節。陸昭昭不是熊孩子，當然不覺得有問題，甚至還覺得規矩太少，不符合她對修羅教的刻闆印象。

巫岐就笑了：“幹嘛啊，我們修羅教又不是龍潭虎穴……唔，也就是禁地多了點，毒草多了點，蠱蟲多了點……”

陸昭昭好奇：“真有蠱啊？”

“蠱毒也算我們的特色嘛。”巫岐道：“雖然我對此研究一般……我們教内，主要是分靈修和蠱修兩個大派系，蠱修人還多些呢。”

不過修羅教自然是以靈修為尊的，甚至有些“靈性不足才主修蠱術”的偏見在。當然兩者也不是水火不容，蠱修亦修靈性，靈修也會用蠱，都是相輔相成的，隻是各有側重。

“過會兒我給你們幾個香囊，你們也戴着，有這香囊，尋常蠱蟲不會靠近。”巫岐道：“雖然一般在教内行走還算安全，不過你們終究是外來者……戴上更安全些，若有什麼麻煩，也随時叫我就行。”

說話間，靈舟也掠過群山，開始下降。陸昭昭放眼望去，在蒼翠的山林裡看到幾座竹樓，似乎在不同的方向，有好幾座山寨。

但當高度下降，進入結界，修羅教才正式地進入眼簾——

這是一座完全依山而建的宗門。

雖說修仙宗門多半都依山而建，其建築風格卻截然不同。如天衍宗，便是徽派建築，粉牆黛瓦；玄天劍宗，則是京派風格多些，結構對稱，方圓套用。

而修羅教的建築，就非常的民族風了，其依山靠河，就勢而建，平地起吊，層層疊疊。相比起其他宗門，修羅教或許是人數更少些，建築結構更為緊湊，不似天衍宗一峰一脈，可見有許多建築，如滿天星一般幾乎是擠在一塊兒的，再星星點點地散布、串聯，有如河流串起的明珠，并作一條巨大的地上珠鍊。

山霧蒙蒙，蟲鳴聲聲。朦胧裡浮現高塔與竹樓的飛檐，檐角銀鈴輕響。遠處依稀可見薄紫的瘴氣，吊腳樓高高低低地疊在一起，竹橋與懸梯随處都是，峭壁與山體劃分出錯落的層級。這也是一座半立體的“城池”，卻與九重雲阙，全然不同。若說九重雲阙，是直入天際的建木之城，那修羅教便好似一條伏地的骨龍，山川是它的脊骨，塔樓與杉木，是從十萬大山裡探出的骨刺。

尖銳的，神秘的，精緻的，詭奇的。

這樣的一個地方。

靈舟逐漸落下，陸昭昭瞧見了修羅教的山門。一如修羅教給人的感覺，讓陸昭昭想起雲南的村寨，隻是更為巍峨壯觀。他們大約在靈舟渡落下，巫岐應是早早打好了招呼，見他們下舟，便有修羅教弟子來接手了靈舟，将令牌分發給幾人。

巫岐也把香囊分發，連蛋黃酥的小貓脖子上也挂一個，說：“我先帶你們去找個地方落腳。”

修羅教比較排外，不常有外來客人，預留的待客處偏遠而冷清。巫岐招待朋友，當然不樂意随意安置，正好他們人不多，他思來想去，決定帶他們到自家去，暫住幾日。

“正好我那兒有幾間空屋子。”巫岐說：“名義上，那是巫家的地盤，不過我是過繼子，男孩也需注意名聲，巫姨就單獨劃給我一片地方……除了我也沒人住，你們來住剛好，還熱鬧些。”

他一個男孩子，若是和巫謠一起住在巫家族地，雖是過繼了，到底沒血緣，難免有童養夫之嫌。為了避嫌，巫岐也得獨自住，畢竟他也好，巫謠也好，巫家和鬼家也罷，都全然沒有叫兩個孩子結為伴侶的想法。

——開玩笑，一家的血脈都很難延續了，兩個疊加，不是難上加難？！

巫鬼占蔔四家，關系雖然好，但幾乎不會互相聯姻，恰是為了維護各自血脈的純正性。盡管如今隻剩巫鬼二家，這個規矩也沒有打破，且巫謠和巫岐各自有其傳承血脈的使命，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狗血瓜葛。

但這些就且不表。

陸昭昭隻是随他一路行去，穿過深澗之上的廊橋，越過懸梯銜接的望台，見青瓦木梁咬進山岩裡，一處的閣台連着另一處的平地。其奇妙的建築風格，令她一方面想到雲南的村寨，一方面，又實在幻視，蜀地的山城，立體魔幻都市。

有如重慶，一層之上還有一層，十八梯橫街縱巷。每一層都是第一層，又或許是另一層面上的最高層。其道路，錯綜複雜，外人簡直難以辨識，也唯有這些每日行走其中的修羅教弟子，能夠熟稔穿行，毫不遲疑。

走過搖搖晃晃的藤橋，陸昭昭感到欽佩：“你們這兒的低階弟子，就不怕不小心掉下去麼？”

須知修羅教弟子，修為低時都是要戴蒙眼布的。從前隻覺得這很适合發展出“修羅教笑話”，但看了修羅教的地形，才真正是驚歎不已：

有些陡峭之處，常人尚且難以通行；蒙上眼睛行走，是否也太危險了一些？？

“嗯？”巫岐倒是身手矯健，走在何處都如履平地：“啊……低階弟子當然不住這兒，他們一般住在偏平坦的地方，這邊啊，是靠近巫家族地了，格外陡峭些……小心！”

吊橋搖搖，是有些吓人。好在飛了不少次，陸昭昭已不恐高了。随他下了吊橋，遠遠可見一處瀑布，銀星似的飛下，掠過一層又一層，墜落下去。

巫岐便一指不遠處：“看，那就是我家！”

擡眼看去，是座草木環繞的三層吊腳樓。青石闆壘作階梯，在青翠中好似遊蛇；下層不太規則，是全然挑空的，看起來被規劃為了簡單的倉庫；二三層有外廊，看上去建築面積不小，全然不像一人獨居的屋子，倒像一個大家族所居的住處。

“我們這邊是這樣的啦，一大家子住一起，很常見的。”巫岐自然道：“大家都圍着阿靈主，師徒、一家人都需侍奉阿靈主……啊，阿靈主就是我們的女性大長輩，除了分出去的，後輩都跟着自家的阿靈主住。”

至于他，因為巫鬼兩家的關系，就獨特些，早年就分出來住了。這種情況是很不常見的，因為一般隻有女子能分出來，成立自己的家族，男子則通常依附女子，未婚則從母、從姊妹，婚姻則從妻、從女，所以巫岐這般，是相當特立獨行的。

陸昭昭則若有所思：“還真是母系社會啊。”

如現實中納西族那樣的母系社會，便保持着類似的風貌，一個家族圍繞着女性大家長，男不出嫁，女不外婚，夜走朝離，孩随母姓。隻知母舅，不随生父，獨特的社會制度，如今仍在延續。

修羅教與之大概相似，但也有所不同。比如——據陸昭昭所知，摩梭人就沒有正夫之類的說法，阿夏婚也是無論異居婚、同居婚還是成家婚，都屬“一夫一妻”的制度。

巫岐：“……我們也是一妻一夫啊。”

他有些哭笑不得：“我不知道是不是巫姨給了你什麼錯覺……其實我們這兒，很少有人成親、更别說結道侶。因為男子總跟着自己的母家或師尊，隻有少數情況才會進入妻族生活。”

一如摩梭族，是走婚制。阿夏情侶間，男子夜間到女子家中偶居，次日黎明前返回，生産生活各從其家。這種關系通常是很自由的，女男若互相有意，白天相約後，晚上男子便可以爬窗進入女子的花樓；若兩人感情破裂，女子也可以将其拒之門外。

有些阿夏情侶，是互相選擇，一對一的關系；但也有一些阿夏情侶，女子會有好幾位阿夏。這是允許的，雖然明面上不被推崇，畢竟修羅教女子地位高是高，但大家還是比較崇尚純愛忠貞的。

“有多位阿夏的女子，在我們這兒叫做【牽絲娘】。”巫岐道：“因夜晚走婚時，男方會在女方的花樓挂上自己的【情絲】，以表這位女子今晚有客。若一名女子有多位阿夏，【情絲】便會經常更換，因而得了此名。”

陸昭昭聽得入神：“那正夫是怎麼回事呢？”

“正夫啊，是很少數的女性大修士才能結成的婚姻關系。”巫岐道：“我們這兒若是正式地成親，也是結為妻夫。妻為【月主】，夫為【藤郎】，夫便會搬到妻家去住。當然，這是我們自己的稱呼，說藤郎你們又聽不懂，所以也叫【正夫】啦，就是【正經的丈夫】的意思。”

“但除了【藤郎】，月主也還是可以有其他阿夏的，尤其多年無子的情況下……雖然這也不被推崇。”巫岐撓撓頭：“這些阿夏就沒名分了，也不會跟着月主住……還是各在自家，若與月主有了孩子，也不會被認為生父。能正經被認作生父的隻有藤郎，旁的孩子都隻認其母，不認生父，叫藤郎為【藤父】。”

陸昭昭：“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