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一種疏離感,很孤獨的感覺,若即若離,我聽過很多人說自己孤獨,但我覺得你的孤獨才是真正的孤獨。”陸昭昭看着他:“感覺你的内心深處一直都隻有你一個人,你一直在僞裝自己。你想要一點刺激,一點危險,一點捉摸不透,甚至是一點折磨。你想要過度的東西,你想要不可理喻的沉迷,你想要情緒的烈火炙烤你的靈魂……*”
阿修:“……”
陸昭昭想不起後續了,胡亂道了句“你坐在那裡,我感覺你都要碎了”後,便真誠道:
“對了,我能看看你的眼睛嗎?”
阿修:“。。。。。”
不知為什麼,他感覺好像被戲弄了,但又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就好像他一時甚至不能分辨她方才的話語到底是否出于真心……那話語的确令他有種怪異的觸動,隻是他下意識地把那種觸動也一并壓下去。
“看眼睛?可以啊,阿拉願賭服輸。”他說:“不過,我隻給你一人看。”
陸昭昭想了想:“那來。”
她激活了雅間裡的清語屏,隔離出單獨空間,主打一個速戰速決禁止反悔。阿修的表情有點郁悶,陸昭昭則盯着他:
“願賭服輸哦?”
“願賭服輸。”
“天雷誓哦?”
“……我說你到底有多不相信我啊???”
就算身為騙子,阿修也覺得有些郁卒了。長歎一口氣,把手放在眼前,片刻後,挪開。
“……喏,要看趕緊看。”
語氣很不耐煩。陸昭昭狐疑地看他,嘟囔:“你要是騙我,就沒下次了哦?”
“……你到底要不要看??”
“要要要!!!”
雖然不确定這個大騙子這次到底有沒有騙人,看還是要看的。她看過去,對視的一瞬間,青年忽然移開了目光,她再看過去,他又躲開。
陸昭昭:“……你還要不要給我看啦?”
阿修:“……啧。”
倒是老老實實不動了,但就是不看她。陸昭昭哼哼兩聲,伸出手,壓下他的肩膀,讓他低下身子,又捧住他的臉。
……說實話,這感覺有點奇怪。
因為除了那雙眼睛,阿修仍保持着騰簡的體貌,這讓陸昭昭不得不微微踮起腳尖來。而當端端正正看到那雙眼,她就輕咦了一聲,無它,隻因——
那真是一雙,可愛、清澈的杏眼啊。
放在騰簡那成年男性的臉上,難免顯得違和;但單獨拎出來看,簡直無辜得要命。雖然眼尾微微上挑,形狀卻圓潤可愛,眼黑眼白很分明,透出小鹿一樣的清澈純真。
他的睫毛很長。
濃密的,纖長的,随着眨動而顫抖,可愛得好像蝴蝶振動的翅膀,經由燈光而在眼睑上投下淺淺的陰影。眼下是淺淺的、飽滿的卧蠶,讓這雙眼睛顯得好像生來就在笑,簡直有一種緻命的純稚。
陸昭昭:“……”
陸昭昭:“……哇。”
這到底是不是他真正的眼睛?一個騙子怎麼會有這樣的眼睛?可是想來,如果想欺騙她,他本有很多種選擇;露出這樣一雙小鹿眼來增加她的懷疑,又好像很沒有必要。
但這雙眼睛是多麼的無辜、可憐,會讓人想起林中潺潺的溪流,午後曬香的麥子,囤積松果的松鼠。這是一雙令人看了,就禁不住要心生喜愛的雙眼,與欺騙、狡詐、邪惡……等等詞彙,都毫不相幹。
她又湊近了看。這個動作某種程度上是出于不可置信。但她顯然、顯然完全沒有意識到,對視的含義,是在她清楚地觀察對方時,對方也清楚地凝望着她。
“……”
阿修覺得,事情開始變得有些不對勁了。
盡管從露出自己真正的雙眼開始,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但這種不自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真的、真的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過真容了。别說給别人看,就算是自己私下,也總是随便就換一張路人臉,似乎不暴露真實的自己已成為一種無法更改的本能。
以至于就算讓阿修自己回憶自己的面孔,大腦也會陷入一片空白。他實在是太久沒有見過自己的真容了……又如何能習慣,将它暴露給另一個人看呢?
哪怕隻是一雙眼睛。
其實他在答應陸離的時候,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當真正要展露時,卻渾身都不自在了。阿修也想過要不幹脆糊弄過去,卻又覺得似乎沒什麼必要,說到底這些真真假假,又有什麼區别呢?
便真就給她看了。而這成了他如今最後悔的事情。
她正看着他。
軟軟的、溫暖的手貼在臉頰,帶來持續的溫度。她的手是很軟的,明明是劍修,卻也沒有繭子。女孩子的手怎麼可以這麼軟?像貼過來一朵雲,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花果甜香。
她正看着他。
她的身量不算很高,相比起騰簡要矮許多,即使把他拽下去,也得踮起腳來,拉近距離。她戴了面紗,但那薄薄的面紗隻是為漂亮的小臉平添一抹朦胧,輪廓與五官仍清晰地映入眼簾。
阿修忽然意識到:
【我好像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她。】
他從未在她面前露出真容,其實她也沒有好到哪兒去。陸離總是會遮掩容貌的,與他不同,那隻是因為生得太過貌美,不得不采取的保護措施;而阿修看到她的真容……機會竟也是很少的,更别提這樣近的距離,彼此之間,幾乎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吐息。
他看到她柔順的發,染成了藍不藍、綠不綠、卻十分适合她的顔色,顯得本就白皙的肌膚更加瑩潤;他看到她小巧的鼻尖,面紗下隐約而可愛、天然帶着笑意的唇;他看到她的眉毛,又彎又細,讓人想起春風拂過的柳葉……
他看到她的眼睛。
一雙明亮、清澈的杏眼,皎潔得像兩彎月亮。睫毛鴉羽一般,襯着盈滿月光的湖。當她專注地看他……當她專注地看他,那澄澈的湖泊忽地就呈現出一種緻命的吸引力,令他動彈不得,令他……
……感到痛苦。
——這是多麼、多麼可怕的一雙眼睛!!
在看到它時,你絕不會感到危險,反而心蕩神馳;然而在那甜美的夢境彼端,卻毫無疑問藏着擇肥而噬的野獸!是将人拖入極樂的奇毒,是呈現在峭壁之上的蜃景,在極端的歡愉之中将血肉吞噬殆盡!
危險——危險——危險!!!
在這種仿佛短暫,又仿佛永久的對視之中,細胞裡響徹了警告的信号。阿修幾乎是立刻響應了這種本能的召喚,猛地打開她的手,驚魂未定地倒退了好幾步。
“你對我做了什麼?!”他按住自己怦怦跳動的心口,驚怒地質問:“你對我下了什麼咒?!”
陸昭昭:“……?”
她還沒從對方這神經質的反應裡回過神來,便見青年惡狠狠瞪了她一眼,旋即竟揮手破開清語屏,頭也不回,沖出門外——
逃之夭夭。
陸昭昭:“……???”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房門;半晌才扭頭:“……他發什麼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