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亮起，但陰沉沉，無端令人心生不快。二人走在泥濘的路上，深一腳淺一腳，靴子與褲腿濺滿了泥污。

巫岐已把啟靈也摘下了，認真地打量着四周，包括每一個見到的人。陸昭昭跟在他身後半步，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說起來，你這靈曈，算是陰陽眼吧？”她問：“所以現在是在看鎮人的靈魂，和有無那些死者魂魄的痕迹嗎？”

“啊……呃……差不多吧。”

巫岐有些語焉不詳：“看看有沒有異常。”

“我聽你說離開前也看過一遍，沒什麼發現？”

“對啊。可能是在夜裡吧……不過一般來說，鬼魂夜裡出現得多，白天隻能看到生魂。”

“生魂是……活人的魂魄？”

“嗯哼。也有離體的，但隻要人還沒死，就不算死魂，不會被靈界拉走。”

巫岐說着，似乎來了興緻，多解釋了幾句：“你聽說過【吓掉魂兒】麼？”

“略有耳聞。”

陸昭昭自然聽說過這個民間說法。說人有時受了驚吓，尤其是遇到詭異之事時，便會【掉魂】，也就是魂魄離體，人就會變得高燒不退渾渾噩噩，需要家人【叫魂】把魂魄叫回來。

“沒錯。人有三魂，掉魂一般是其中的【幽魄】，也就是【地魂】。”巫岐打了個響指：“雖然地魂主欲望，但也主感知，所以這地魂一丢，人的魂魄不齊、無法準确感知自我，就會變得癡傻，魂與體連接變弱，便會高燒不退。”

“這掉了的【地魂】，隻要主體還未死去，就是【生魂】。”他說：“順便一提，動物也有類似的東西，但不太一樣。你應該知道，妖修生來隻有一魂……算是情況特殊。”

陸昭昭若有所思：“……妖修如此，那麼人類隻有一魂也是能活的吧？”

“看具體情況咯。主壽命的天魂的話，用點法子，活着不難。”巫岐道：“若是七魄未散，調理得好，和常人也不會有太大差異，就是可能顯得愚笨一些。”

陸昭昭點頭。這正是祝芝芝當前的情況……“這樣會有什麼隐患、後遺症嗎？”

關于蘭形兄妹，她一直記挂。如今既然提起，自然要再多問問懂行的。巫岐則苦笑起來：

“我的大小姐，你光是這麼說，不讓我看看具體情況，我也說不好啊。”

陸昭昭讪讪地笑。她當然也知道，自己這約等于“百度搜索病症”，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意思。但蘭形那情況……

她隻能說：“我就是問問。”

巫岐也不追問，隻是走走看看。陸昭昭也看，但主要是看他。一來周圍确實沒什麼她覺得奇怪的地方，二來也怕巫岐腦震蕩，哪裡不舒服。

但這麼看過去，他黑色的辮子一晃一晃。她還是第一次這麼仔細完整地打量他，這麼一看，腦後的小麻花辮足有七條之多。

“在看我的辮子？”巫岐似乎也注意到她好奇地目光，摸了摸自己的小辮：“這個，叫長生辮噢。”

“民間用于祈福，希望孩子長命的那個長生辮？”

陸昭昭想起巫岐說過，他命格帶兇，才會被過繼到巫家，那麼紮長生辮就不稀奇了，但：“我聽說長生辮都是一條呀？”

“非也非也。若是命格特殊，就可以多紮幾條，具體看情況。”巫岐說得頭頭是道：“就像……有人命裡缺木，就會起帶木的名字，不是嗎？”

他背着手，長長細細的長生辮随之搖晃。

“而七……七是個很特别的數字。九為極數，反而不好用，七就剛剛好……頭七，七災……”

他說：“在我們修羅教，認為它有神奇的力量。”

“魔力數字七。”陸昭昭點頭：“是有這麼回事。”

他倆雖在閑聊，正事一點沒耽擱。在不大的鎮子上走了半圈，陸昭昭注意到，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聚了起來，但下地的農夫們也都盡量結對，而婦女孩童，似乎也聚在了一起。

這些日子他們捐助了些布料，可以明顯看出，外出的人多了。陸昭昭甚至看到幾個孩子因為家長們聚起來而玩到了一塊兒，好奇地朝他們張望。大人們也看過來，交頭接耳，說着土話。

風吹了些聲音過來，巫岐的表情發生了微妙的改變。陸昭昭不太能聽得清那些話，就問：“怎麼了？”

巫岐說：“沒什麼。”

陸昭昭隻能又看向那群人。注意到有些人看向他們的目光，似乎并不友善，但很快，又有一些人似乎和先前說話的人吵了起來，她注意到，這後頭的人，穿着的布料明顯與前頭的本地布匹有很大區别。

她聽到很零星的話語。卻隻是一知半解。然後，有人把院門關上，她就看不到了。

陸昭昭低下頭，盯着自己泥濘的鞋子。

“……她們是不是在說我們？”

好歹也待了十幾天，在醫館高強度工作過，對于一些詞語，陸昭昭還是聽得懂的。她也能看得出别人的喜惡，依稀能有猜測。

巫岐卻說：“沒什麼，别多想。”

他伸手，拍了拍陸昭昭的頭。陸昭昭抿着唇，半晌笑了笑。

“……但也是有人，會為我們說話的嘛。”她道：“……也不是他們的錯啦。”

那些話語，無非是本地人有人懷疑，這一連串的事件，與他們有關吧。實話說，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陸昭昭很受傷，這何嘗不是一種“好心被當做驢肝肺”——

可仔細想想，不是不能理解。畢竟鎮子一直好好的，可自從修士們來了，就接連的出現怪事……哪怕他們提供了很多幫助，卻也“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呢。

她有點難過，踢了踢腳邊的泥塊。可想起後頭那婦人為他們說話的樣子，又不難過了。

“我們一定要查清楚這事。”她說。

“這是當然。”巫岐說。

他們繼續往前走。陸昭昭打開了系統界面。她想去【商城】看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東西，奈何點開之前意識到，買了那顆回魂丹和活力飲料，現在的天命點已經幹幹淨淨是個位數了。

隻能讪讪想關掉。但想了想，還是打開【人際】界面，打算再翻看一下最近遇到的村民的信息……那麼多人，萬一有遺漏呢。

這麼想着，擡眼看去……

“……？”

她揉了揉眼睛，又看。确認自己并沒有看錯，便把目光投向了身邊的巫岐。

“？”

少男似乎十分敏銳，又或者……一直在觀察着她：“怎麼了？”

陸昭昭：“沒什麼。”

她不動聲色，揉了揉眼，打個呵欠：“隻是有點困。但沒事的。”

做出如此姿态的同時，手也放下，自然地捉住了趴在肩膀上探頭探腦的蛋黃酥，手指在他的脊背上稍微用力，畫出筆劃。

“喵？”

蛋黃酥起初一個激靈，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的樣子。但很快，他支棱起大耳朵，尾巴豎起，又自己壓下去，隻把脊背微微拱起。

巫岐好似沒有注意到這麼隻袖珍小貓咪，隻道：“那我們去前頭茶水攤歇歇腳吧。正好都有些口渴了呢。”

雖說眼下的情況，茶水攤肯定沒人了，但桌椅闆凳還在，歇口氣還是合适的。陸昭昭點點頭，狀似不經意道：

“和你走散的幾個道友，有消息了嗎？”

“沒……唉。當時情況真是太亂，我自己都從山上摔下去，好不容易爬上來，才遇到遲道友他們。”

巫岐郁悶地摸了摸頭上的繃帶：“靈犀玉牌都摔掉了，想聯系都聯系不上咯。唉，我這樣子，也沒法找他們，希望他們能自己找過來吧……都是些修為比我高的，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過來。噢，如果沒有被迷陣困住的話……”

他又碎碎念一些，神态語氣，一如既往，很有幾分可愛。陸昭昭一邊搭着話，一邊開啟了【洞幽之眼】，靜默地等待着一個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