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陸昭昭不相信蘇栗衡。她自然很願意信他,他也素來信守承諾,奈何她同樣很清楚——
蘇栗衡同樣極刻苦、極有醫德。
平日裡閑暇之時,不少見他讀醫書、做筆記;客居杏林谷之時,也實在地見了他的勤奮;煉心幻境之時,他勞心勞力,不見休憩……
平心而論,陸昭昭很信他。但同樣的,她也很信他的善良。
所以她很清楚——
必須讓他好好休息。況且……
他是這裡唯一的醫修。
“醫生,果然很重要啊……”
陸昭昭,又一次感慨:“……也真的,很偉大。”
與病魔和死亡作戰,同時間與自然規律搶人,如何不是一種英雄?越是去想,就越是敬佩,敬佩那些可敬、可愛的人兒,這世上道路那麼多,他們本不必背負這份重量。
而在這個玄幻的世界裡,可以走的路那麼多,卻也還是有人,選擇走上這條道路。
當然……
“大家也辛苦了!!”她雙手交握:“今天都非常努力!!!”
真的,這也是另一件讓她十分意外的事情。巫岐之前瞞了那一下,讓他們中的大多人都以為這也不過是一次尋常遊曆;到了地方才知道具體情況……盡管巫岐之前也沒說謊,又特地告罪了,陸昭昭是覺得,如果朋友們不願意,他們也不必陪她。
但沒有人離開。
除去更早就做出了抉擇的蘇栗衡,其他友人,也沒有一個顯出一點兒不情願,今天也都盡心盡力地幫忙。懂點醫藥的,幫着抓藥煎藥,一竅不通的,也幫忙維護秩序,分發茶水。
她心裡頭很感激,卻也怕他們勉強,眼睛眨呀眨地看過去,迎上的卻是一雙雙含着笑意的眼。
“笨蛋。”孟錦迎敲她的頭:“又不是隻你和蘇栗衡兩個人有善心。”
祝青燃“哼”了一聲:“這也是一種修行。”
遲星文道:“我不懂這許多。但幫助人的感覺,不錯。”
展飛光道:“今日善因,他日善果。”
何櫻敏說:“對心境頗有益處。”
韓繼道:“既然是好事,又有什麼不能做的?”
蛋黃酥沒聽懂,道:“昭昭在哪兒,我在哪兒!”
亭曈眨了眨眼:“你想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
不同的話語,同樣的心情。當陸昭昭的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的面龐,那她能夠做的,就隻有給每個人一個用力的擁抱。
“那我們就繼續!”她大聲道:“做些力所能及、無愧于心的事情!”
祝青燃按了一下她的腦袋瓜。
“今天先休息。”
“噢……”
但她一直興奮,停不下來,腦海裡回憶着今日之事,打算語音筆記記下來,之後好上傳文檔。待回到呂家,快進院子,才忽然止步。
扭頭,正對上兩個探頭探腦的小腦袋。
“你們兩個……”
陸昭昭回憶了一下:“是呂小少爺,和呂小小姐?”
牽着小手站在不遠處的,正是一對冰雪可愛的孩子。單看樣貌,也就六七歲上下,一男一女,眉眼五官有兩三分相似,正是一對龍鳳胎。
俱穿着整潔華貴,面容很是姣好,即使年歲不大,也能看出顔值優越。攜手站在那裡的時候,真好似一對兒小仙童,叫人打眼一看,就從内心裡生出喜愛來。
他們正是呂家的孩子。陸昭昭等人此前與他們打過照面,當時還感慨:
這兩孩子,生得真是得天獨厚!分明呂家夫婦的容貌雖然也不算差,但也絕不是什麼大美人,不過常人水準;可這兩個孩子,盡撿着優點長似的,過于貌美,反倒與父母看起來都不相似了!
【名字也很獨特。】陸昭昭不太确定地回想:【似乎……哥哥叫呂拜星,妹妹叫呂酹月?】
對比起他們父母的名字,以及這個地方的情況而言,也顯得有文化過頭了。以至于給陸昭昭實在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這會兒便好奇地看過去,試探着打個招呼。不過兩個孩子似乎很是怕生,沖他們害羞地點點頭,手拉着手就跑走了。
陸昭昭“啊”了一聲,又有點想笑:“還挺可愛的。”
孟錦迎也看了一眼:“是生得很可愛。”
能得修士一句誇,可見這倆孩子生得到底有多出衆。何櫻敏則道:“難得生得這樣鐘敏靈秀,不知有沒有靈根在身?”
若是有靈根,做個修士,說不定也是很好的事。若非如此,生在西牛賀洲,興許有些難過?
陸昭昭想了想:“我改日去問。”
然而……
-
來到十影鎮的第二日,義診。
來到十影鎮的第三日,義診。
來到十影鎮的第四日,義診……
陸昭昭啊陸昭昭,你要振作起來!發揮你現代人的優勢,實現你宏偉的計劃,要更了解這個地方,科學地進行幫扶——
來到十影鎮的第五日,義診。
……這當然不能怪她。陸昭昭心底裡,是很希望按照計劃實施的,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義診已經耗費了她全部的心力。不過,後來,她覺得這也不錯。
這可能和中途下線查資料時【小神醫】又閃現了一秒鐘有那麼點關系。
【小神醫】:計劃?沒必要那麼死闆,我給你文檔,不是讓你照搬。
【小神醫】:助人的手段可以學習。善良的本性不必雕琢。
【小神醫】:放手去做,做你想做,和能做的事情,已經足夠。
她攏共就講了那麼幾句話,但陸昭昭一下就悟了。遂放下了原先的“完美計劃一二三”,轉而專注在正在做的事情上。
然後她意識到,她已經開始了解十影鎮。
怎麼不是在了解呢?盡管她甚至還沒有将整個鎮子轉上一遍,更不知道除了巫岐所說的那個故事之外的、任何關于此地的曆史。
但她已見過這裡的人。
她想幫助的,不該是一個虛拟的概念,而是确确實實的人。那麼接觸這些人,本身便是在加深對他們、對此地的了解。當她穿梭在那些病患與家屬之中,當她陀螺一樣忙碌,當她某一個時刻,忽然意識到,自己開始可以聽懂,那拗口方言中部分的音節詞句。
這又如何,不是一種了解?
“這裡的人,發疽病的很多啊。”陸昭昭閑暇時,又翻了下診治記錄,确定了這一點:“男女老少,都很常見,隻是位置、輕重多有不同;還有蟲疾,也很常見,和飲食有關?”
疽病,指的便是局部皮膚下發生的瘡腫。蟲疾便是寄生蟲了。前者在現實中的中醫也有對應,後者則有些尋仙錄中的特色——特指作為修仙世界觀,對疾病的研究也比真正的古代要再深入一些。
蘇栗衡點點頭:“都與生活習慣有關。疽病與蟲疾,多半是因着此處的人不常沐浴,亦不常将水煮沸飲用。”
衛生沒做好,就很容易染上瘡腫及皮膚病;見天地喝生水,乃至于吃生食冷飯,自然有極大的可能感染寄生蟲。陸昭昭擰了擰眉頭:“可我看此地并不缺水,也不缺柴。”
十影鎮臨山,附近又有湖泊。山中有林,因為靈氣的普遍存在,這個世界的綠化率極高,即使砍伐,再生速度也較快;湖就更不必說了,雖然面積不算很大,但供附近的人生活還是綽綽有餘。
她思忖:“隻是因為沒有這個衛生習慣嗎?”
旁的忽然有人插了一句:“那倒不是。隻不過這燒一次水,得費多少柴火?”
陸昭昭看過去,中年男人有些局促地微微低頭。此人正是十影鎮本地的醫者,姓陳。好歹是個鎮子,自然有幾位郎中,蘇栗衡等人義診,他們當然也來幫忙,順帶觀摩學習。
不過陸昭昭幾人隻和這位陳醫師還說得上話。并非因為别的什麼緣故,而是——
這幾位醫者裡,隻有陳醫師能講一口像樣的通用語。
因此,也常擔任“翻譯”,幾日下來,也不少和陸昭昭幾人交談,這會兒便大着膽子插話。見二人沒有要打斷他的意思,便又補充:
“大人們,您們燒個東西,恐怕手那麼一掐,就完事兒了。可我們呢……這要燒開一壺水,都得費不少功夫和柴火,更别提燒一桶拿來沐浴的水……”
他有點尴尬的樣子:“也不是說咱們這兒的人就不愛幹淨,可整日裡能做工的就那麼幾個時辰,旁的事兒都做不完,又哪有功夫做這些?您們光見着林中木頭多,樹長得也快,可長得再快,它經不住砍!這鎮子周遭,又不是所有樹都适合拿來燒,合适的木料早砍完了,如今我們砍柴,都還得再往遠走,這一來一回……”
“四十五擔。”何櫻敏忽然道。
“嗯?”
“一戶人家,一年的柴火消耗,至少要四十五擔。”何櫻敏說:“也就是說……即使不洗澡,隻是最普通的生活消耗,一年一戶人家,就需要四千斤木柴。”
陸昭昭瞳孔地震。
“十影鎮人口約莫在兩千上下。”何櫻敏表情平靜,任誰也看不出,她到底是怎麼在這幾日與他人同樣忙碌的義診中,得出了這樣精準的消息:“世代生活于此,周圍合适能砍的木料已砍盡了。我們來的時候,不是有很長一段開闊的路嗎?”
陸昭昭:“……”
仔細想來,确實如此。不過那路對于他們而言,也不算長,自然就沒在意;如今想來,若是常人一來一回,還要拖着大量木料……
她不僅喃喃:“如此……柴火的确不能浪費。”
“正是如此。”陳醫師苦笑:“我們各家各戶,一天能吃一頓熱飯都不錯啦!柴火都要省着用,不然冬天可難過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