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岐和迦境的道是什麼呢?他并沒有細說的意思,但不知為何,陸昭昭覺得,她很快就會知道這一點。
他們又在城裡停了兩日。
巫岐這兩日多半在城裡忙,整日早出晚歸的,也就晚上能夠抽出空來,給陸昭昭指點一下造型。倒是沒忘記告訴他們一些目的地的基礎情況:
“是個小鎮。不過實際上,規模挺小的。環境不算好,地圖上也找不到,沒有飛舟能通的……我和小和尚也是一路搭車偶然到那兒的。”
他說着,在地圖上比劃了一下:“看,就在……可能在這兒。”
陸昭昭看了看:“西北部……看起來都近海了?”
“距離上來說沒錯。但正好在山裡,是看不見海的,得跨山才行。”巫岐道:“山裡也有些異獸、靈植什麼的……但不算多,也不強。要是想挑戰自己,那真不是個好地方,說鳥不拉屎都不為過。”
他自己也說:“若不是實在很巧……唉,總之你們别抱什麼希望,那兒真沒什麼好玩的。”
陸昭昭等人卻也不介意:“左右也沒别的地方去……”
出發之前,他們收拾了一下,陸昭昭把飛舟提前充能。那是一個公共航線無法抵達的位置,是以此行要自駕飛舟,由巫岐領航。自然,對她而言,還有一件要事——
“……你這是做什麼?”
蘭形嘴角微抽:“……莫不是把我當作了春日裡的柳樹?”
立春時節,春幡滿樹。他看陸昭昭就有這個意思。女孩被逗樂了:“這是下半年,該算聖誕樹!”
“?”
少男不打算理會她的胡言亂語,隻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我知曉你心意……但大可不必如此【關心】我。我還是有保命手段的好嗎?過往也不是沒在西牛賀洲混迹過……”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陸昭昭給他塞滿了的“春幡”——防禦法器。也不管都是些什麼,抓起來就往他身上挂,那架勢,簡直恨不得把他整個人全副武裝——
就很哭笑不得。心裡頭實在是暖暖的,又實在是很無奈……
他隻能把女孩兒一指頭推開,一件一件地把“春幡”從自己身上摘下來,堆在桌上推過去:“心意我領了。東西就免了。我身上的法器雖沒你多,也有合用的。”
陸昭昭扁扁嘴:“你好歹拿一件?”
蘭形就想了想,看了看那堆法器,又看看她,最後,伸出手來。
“……那就拿這個。”
陸昭昭眨巴眨巴眼:“可這個……不是法器呀?”
她看向蘭形指間。那裡有一枚小小的、薄薄的、兔紋金屬飾品,正是從她衣領摘下的。并不是法器,隻是單純的小裝飾,隻不過這款還算陸昭昭比較喜歡的,樣子也很素雅低調,因而算得上常用。
蘭形卻隻是笑笑:“這就夠了。”
他珍惜地,将那枚小小的飾品收在掌心:“算我借你的。下次見面,我再還你。”
陸昭昭:“……”
她忽然就懂了。重要的并不是取走了什麼,而是這個承諾。就好像她把那個點心的約定向後推遲,他也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
【我會回你身邊的。我會好好地回你身邊。】
她抿着唇笑了,眉眼彎彎地看他,看得少男不太自在,輕咳一聲:“……你也跟芝芝道個别。”
就鑽回去不冒頭了,也不知是不是有些害羞。但當陸昭昭将要踏上飛舟時,祝芝芝又跑了過去。
“芝芝——唔。”
結結實實的一個擁抱。而當這個擁抱落下,陸昭昭就知道了,此時在這個軀體之中的人是誰。
“等我。”他說:“等我回來。”
而她隻是收攏了手臂。
“你們兩個。”她說:“都要完好無損地,回我身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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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又是在忙什麼?”
蘇栗衡擡起頭,果然見韓繼大刺刺地靠在門邊兒,便歎一口氣:“整理一下藥草。”
“整天搗鼓你那藥罐子……”韓繼嘟囔道:“我還當你在給昭昭準備禮物。”
“昭昭的生辰賀禮,我自然早就備好了的。”蘇栗衡道:“你今年又打算送什麼?”
“我打算——”
韓繼話說了一半,才反應過啦:“不對。我幹嘛要跟你說?”
他警惕地看向蘇栗衡,生怕這人會抄他創意似的。蘇栗衡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有時候,真懷念小時候的韓繼兄。”
“怎麼?”
“沒什麼,隻是……”
隻是,他小時候好歹看着還聰明點兒,怎麼去了天衍宗幾年,一整個就變傻了?雖說蘇栗衡也深知自己這發小,打小就是個不太愛用腦子解決問題的……
他憐憫地看了一眼發小。韓繼很警覺:“你的眼神不對勁!你是不是在心裡罵我?!”
蘇栗衡:“……”怎麼就在這點上這麼敏銳??
“就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壞水兒。”韓繼嘀嘀咕咕,又道:“行了。我就路過看你一眼,我要去找昭昭了,省得她被那修羅教的小子勾了魂兒!”
這話說得,很有幾分怨氣與醋意,放在韓繼身上也算罕見了。但隻是讓蘇栗衡眼中的悲憫更重幾分:“你……倒是也别亂吃飛醋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是巫岐和陸昭昭,彼此都并無超出限度的情誼。或許……或許,那修羅教少年,也難免會對女孩兒春心萌動;然而他卻是那種極其懂得克制自己之人,他們這些見慣了狂蜂濫蝶、自己也有各種心思的人,本該看得很清楚。
喜歡、想追求一個人的态度,和想劃清關系、止步于此的态度,終究是很不同的。
——但韓繼是個傻的。
他花了十幾年才找到賽道,亂吃飛醋也是很正常的事,不如說他還懂得吃醋,蘇栗衡就已經很詭異地感到了欣慰。而韓繼對此的反應是——
“你怎麼還幫那小子說話……對了,前天見你倆嘀嘀咕咕的,密謀什麼呢?!”
“你看見了?”蘇栗衡有些驚訝,又道:“……也沒什麼。”
“沒什麼是什麼?”
“是一些……”蘇栗衡斟酌了一下詞句:“……等落地之後,你就會知道的事情。”
“?”
韓繼此生,最讨厭彎彎繞繞和謎語人,聞言瞪他一眼,扭頭就走,大有“你不說就算了”的意思。但走出幾步,又扭過頭來。
“我知道,你覺得我傻。我——好吧,至少在男女之情這方面,我确實不甚精通。”
他說:“但這事,我覺得,也不必想得多麼複雜。”
“嗯?”
“我有我的辦法。我會用我的辦法去……”
愛她。這兩個字,終究還是有些燙嘴,被韓繼默默咽了下去,擺了擺手:“走了。”
他走得很潇灑,徒留蘇栗衡愣了一會兒,忽地覺出幾分感慨。
“……小看韓繼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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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繼并非不知道,自己被當作傻瓜。他實際上,很有幾分近似于野獸的敏銳,盡管主要表現在戰鬥方面,并不代表他真的粗心大意。
事實上,他可以是很細心的。隻是生性不愛彎繞,便總在大多事上得過且過、直來直往。不打算讨好誰,也不需要被誰讨好,不想那麼多,便能活得自在。
但有關一個人的事,他總是很細心的,又總是記挂着,一點都不會疏漏。
他在情感上或許是有些愚鈍。但——
如今回頭去看,這種愚鈍,或許也正是因為……
她早已成為他人生不可或缺的部分。
正是不可或缺之物,每日司空見慣之物,才最是容易被人忽視。呼吸的空氣,飲用的水……
總是要等到某個時刻,才能意識到:
【噢,這個原來如此重要。】
但他總是不愛想太多的。哪怕因為自己的遲鈍而懊惱,想做些什麼,而曾絞盡腦汁;但兜兜轉轉回來,忽又覺得很沒有必要。
重要的是她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