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那兩個家夥打着什麼“讨好老丈人”的主意……哈!那可就想得太多了!占他徒弟的便宜,門兒都沒有!
……不過這些,就不必跟徒弟說了。
“好了好了,我們難得見面,你也别光念叨這些掃興的。”秦令雪道:“給我看看你住的地方……呃,什麼,這就是?”
他擡起頭,看了看街角其貌不揚的小小客棧,又扭頭看徒弟。得到肯定的眼神後,目光從不可置信,化作痛心疾首:
“昭昭……你……你沒靈石了,倒是跟我說啊!!”
陸昭昭:“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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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可不必。何至如此!陸昭昭承認,他們住的地方是一般般……甚至不是專供修士的。可幹淨整潔,環境清幽,又有什麼不好?
偏秦令雪覺得委屈了他徒弟:“往日我帶你出門,都是住水雲閣的!”
陸昭昭:“也不至于次次都住五星大酒店……”
秦令雪還是很心痛,覺得他徒弟簡直受了天大的委屈。這住也住不好,人也瘦了,頭發也剪短了——天啊,他還怎麼給她編小辮兒!
陸昭昭:“……你也适可而止啊。”
這就是為什麼,她不希望家長參與到他們的遊曆中來。尤其是秦令雪……他既是熊孩子,也是毫無疑問的熊家長,滿心都是天大地大徒弟最大,不忍心她受一點苦……
要說她還小點的時候,他好歹還肯讓她提個小木劍上擂台;怎麼這些年,是越活越回去了?雖然這個被寵着的人是陸昭昭自己……
“所以,這次你那秘卷給你薅了個……步法?”
“對哦。”
“那還算它識趣。”
要說秦令雪最擔心的,還得是陸昭昭那愛招雷劈的傳承。每每她進個秘境什麼的,他都實在心驚膽戰……還有!這孩子自己的運氣也太古怪……在他面前都能走錯秘境,他又怎麼放得下心?
難得見面,不得不反複确認。直至确信女孩沒有受什麼傷也沒有遇到什麼意外,這才能松口氣。
“那,東古戰場既然風季了,你們也别留在這兒了。”他說:“你們接下來想去哪兒?我提個建議啊,比如——”
陸昭昭捏住他的嘴:“不你不想說。”
“唔唔……”
大螃蟹悻悻:“……好吧。那你至少讓我陪你幾天吧。”
這還差不多。陸昭昭點頭:“你想去哪裡玩?”
“喲,說得像個小咨客(導遊),你很熟悉這裡?”
秦令雪挑了挑眉:“但我覺得,搞不好還是我更熟悉,如何,你想去哪兒玩?”
陸昭昭懷疑地看着他:“你熟悉的,是一千年前的西牛賀洲吧??”
“那又如何?又不會有什麼很大的變化……”
秦令雪道:“你隻管說。就算想去魔域,我也打上門去,帶你去看看那裡的風光!”
連魔修大本營亦往來自如,何等狂言!然而由秦令雪說來,就絲毫沒有令人懷疑的餘地——他的确是此世罕有的強者,整個修仙界,少有他去不得的地方。也不外乎養出這無法無天的性子……真可謂一飲一啄。
陸昭昭還真對魔域有那麼點好奇……但總覺得來回不會很容易,豈不是要把朋友們抛下:“那倒是不用了……在周邊走走就好。”
但說着,她頓了頓:“那個……你沒關系嗎?”
“什麼?”
“就是……這裡離東古戰場很近……”
秦令雪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徒弟在擔心什麼:“你……怕我想起之前斷劍的事?”
陸昭昭都不敢提那個詞,他自己說得倒很自然,說完還笑了下:“……無妨。那不是不能提的事情,我也不是沒法面對這件事的人。”
陸昭昭小聲說:“總歸是傷心事。”
“能活下來已是幸事,傷心……也說不上。”
秦令雪本人卻表現得很平淡:“我和飛泉,都沒那麼脆弱。再說……現在想想,這也未必是壞事。”
陸昭昭震驚:“斷……還不是壞事?!”
“是啊。”秦令雪道:“若是我沒斷劍,以我的天資,如今早已飛升了……又哪會遇到你,哪能再守天衍宗一千年?”
他這話何等狂妄,但還是老樣子——隻要放出如此狂言的主體是秦令雪,那就沒毛病。但陸昭昭還是哼唧兩聲:“沒見你守天衍宗一點兒。”光見禍害了。
秦令雪:“……我發現你對我誤解很深啊。”
他這一千年真要說起來——那确實是什麼也沒幹。但【秦令雪還在】這件事本身,就有着非凡的意義。在修仙界各大勢力因天魔之戰損傷無數、底牌拼盡的情況下,秦令雪便是天衍宗新的守護神,即使他什麼也不做,仍庇護着這個宗門,千年不倒。
“你也别太小看我了。”大螃蟹試圖為自己正名:“我有沒有跟你講過,千年前最後一戰的始末?”
“……沒有。”
“那行。今天就跟你講講……嗯,簡單點來說吧,所謂的【最後一戰】,就是封鎖兩界通道的一戰。”
天魔最初出現,始于兩個世界交接,空間裂縫偶然相連;而當這發展成一場侵略,天魔方便将一處波動的空間裂縫固化為了兩界通道,自此開始了數百年的戰争。
因而對于修仙界而言,最後一戰的目的,便是驅逐異界,并封鎖通道。隻要通道封鎖,天魔餘孽将不足為懼。但也因此,天魔絕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于是在終戰之前,雙方就此展開了長時間的拉鋸。
直到千年前,行動才終于成功。
“那就是最後一戰。”秦令雪道:“最主要也最危險的任務,便是負責封鎖通道;其餘人等,則進行牽制。當時戰火已越演愈烈,修仙界各勢力底牌盡出……天魔的那種英靈着實麻煩,竟能請異神神降,可我們,卻無論如何,也聯系不上上界仙神,唯有喚出閉關長老,殊死一搏。”
在千年前,有些底蘊的勢力,都會有些閉死關的宗門前輩。他們或是重傷在身,或是壽命将近,在臨終前閉死關強行續命,為的不是某日出現轉機,而是必要時可以被後輩喚醒,将自己最後的生命,燃燒給自己所屬的勢力。
這就是各大宗門世家,最大的底牌。
然而在敵人不講道理的神降之前,這種底牌也幾乎被拼盡了,以至于最終一戰時,所有人都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
這次機會如果抓不住,他們也很難再組織起一場同樣的突襲了。
既然如此,這一戰的陣容自然豪華。一部分人負責斬首行動——除去敵人中最為棘手的幾個,打其個措手不及,這其中,包括了暗殺之王今何在;另一部分人負責斬斷兩界鍊接,封鎖通道——這一部分人,就連秦令雪也不是很清楚具體的名單,當時天魔同樣有滲透修仙界的法子,秦令雪并沒有得知全部人員。
餘下人員,則都做牽制之用。其中包括了秦令雪的師尊程驚鴻——身為當世第一的法修,他在對上對方聖者的同時,還要施術劃分戰場,令對方難以互相支援;秦令雪也是負責牽制的人員之一,盡管他當時不滿千歲,還是完完全全的後輩,可在當時,已經是最高戰力的一部分。
他必須奔赴最危險的戰場,隻是程驚鴻仍有私心……他們這一脈,當時所剩的人便不多了,程驚鴻便自己多攬了一些壓力,讓秦令雪可以輕松一些——
這自然是愛護徒弟,可也是為了宗門。程驚鴻當時已然大乘,自知自己若沒死在戰場上,戰後便不得不飛升;然而他最寄予厚望的兒子已然身亡,那麼徒弟裡、或者可以說宗門裡,最争氣的,便是秦令雪。
他是那種,足以驚豔一個時代的天才。
是以程驚鴻哪怕拼上把自己的命送在這裡的覺悟,也必然要将秦令雪保下。無論此戰勝或敗,必須留下火種,讓他足以在他身後接過火炬,繼續引航,庇護宗門,庇護修仙界,繼續戰鬥下去。
秦令雪,便是程驚鴻所選定的火種。
“盡管師尊已經盡力看顧我……不過當時那個情況,哪哪都危險。”秦令雪道:“好在我還算是很強的,負責那片戰場壓力不算太大,隻是……”
那一戰,中途可以說是幾度波折。秦令雪雖然難以得知其他區域和小隊的情況,但自己這邊也是連番遇險。更慘的是中途師尊程驚鴻被對方天使拖入聖域,戰場封鎖失效;他這邊要面對敵人的增援不說,還要負責隔壁戰區——
那邊在封鎖失效前就已經被打崩了。
後來又攬過一片淪陷戰區,根本就一個人一拖三,對方的增援源源不斷,他們這邊連個人影都不見,糟心的是還得盡力護着幾個重傷的道友……
用一句焦頭爛額來形容當時的秦令雪,都尚且不夠。他那時才七百歲……
而參與那一戰且作為骨幹成員的,低于千歲的修士,隻有兩人。
秦令雪,司空琢。
他倆這次也能說是難得的……并肩作戰吧。雖然實際上也就是擦肩而過,各打各的的關系。但在那一戰裡,一向衰運的司空琢卻難得比秦令雪幸運了太多,他好歹面對的還算個正常情況,不像秦令雪打得懷疑人生:
【不是,我說,我增援呢??】
對方的增援都來幾波了,扭頭一看,沒見修仙界人一個影子。若不是秦令雪心性堅韌,當時就得心态崩了。他拼至力竭,可退不能退,沒有增援,沒有退路,他拖着幾個傷員,在天魔的海洋裡,好像一片無根的浮萍,一座遠離人世的孤島。
陸昭昭喃喃:“想想就絕望。”
“噢,那倒沒有,根本想不起來絕望。”秦令雪道:“那時候都殺瘋了……視野之内的活物,全都得死……大概,就這麼個心态吧。其實也沒什麼情緒,總歸死了也不虧,多殺一個賺一個,多殺賺一雙咯。”
陸昭昭不說話了,就看他。秦令雪一看她那可憐兮兮的眼神就受不住,連忙咳嗽兩聲。
“都……都過去了……你也别那麼看我了。”
他說:“你看,我很堅強,所以,沒什麼的。”
陸昭昭卻很難過。她拉着他的手:“那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