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昭找到小馄饨的時候,就看到寄音螺了,但她遲疑遲疑,還是沒拿出來。直到此刻,她心中仍有猶疑:“雖然我覺得,那釣魚客并無惡意……”
但她不能夠确定。她不知道,她會聽到什麼;她也不能确信,聽到的東西會是無害的。
很糾結,于是試探着看向亭曈:“曈曈覺得呢?”
亭曈思索了片刻,幹脆走過來,站在她面前。
陸昭昭:“?”
他也不說什麼,伸出手來,用靈力在她眉心描繪了片刻,随後,輕輕落下一吻。
“……”
“好了。”他說:“放心聽吧。”
陸昭昭松了口氣,摸摸眉心,臉頰還未升騰起的熱度一點點散去。深呼吸一口氣,将海螺放在耳邊,開啟了神通。
層層疊疊的海浪襲來。
【會聽到什麼呢?】
陸昭昭在些微的緊張與好奇中胡思亂想着:【會是……什麼信息?密碼?秘密電台??】
就差聯想到地下黨接頭,馬克思主義席卷修仙界。但耳中遲遲沒有傳來别的聲音,又不由得讓她忐忑:
【……莫非,他說的不是寄音螺?】
但鑒于前兩次生效也不快,她還是耐着性子聽。也不知過了多久,甚至都有些神遊天外了的時候,終于,她聽到了聲響。
“……”
“……”
很難形容那是個什麼聲音。嗡嗡的,像無數隻蚊蟻在某個嘈雜的環境裡一同振翅,細碎地又密密麻麻的共振,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但那又絕不是蟲鳴之聲,又遠又模糊,一時竟不能在腦海中找到與之對應的聲音,叫上個名字來。她隻能再努力去聽,像剝離糾纏在一起的毛線團那樣,試圖從嘈雜裡尋覓一絲,足以與所知之物對應的熟悉。
好消息是,她找到了。
壞消息也是,她找到了。
【那、那是……慘叫嗎?!】
從那無盡的嘈雜裡,第一個被剝離出來的聲浪,來自人類的悲鳴。那是無數聲哀嚎重疊在一起,被壓扁、被融化、毫無規律地交融又獨立,所最終凝聚成的聲音怪獸。它在邊緣鋒利而泛着焦枯,分貝超越了人類聽力乃至靈魂所能承受的極限,就好像無數個世紀的痛苦也疊在一起,在短短的一瞬間爆發,從漆黑的深淵直刺整個理性世界。
冷汗瞬間從每個毛孔溢出,直至雙手被人握緊。陸昭昭驚魂未定地看去,亭曈擔憂地看着她,那高于人類的體溫讓她鎮定下來,深呼吸一口氣。
“沒事。”
她用口型說,随後強自鎮定,繼續去剝離。她嘗試着無視那個恐怖的聲線,很快又分析出另外幾個聲源,它們并不太出乎她的意料:
分别是【哭聲】、【咒罵】與【哀求】。
這些悲慘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幾乎像是一道惡毒的詛咒,詛咒每一個聽到的人,必得感受與之相等的痛苦與絕望。那就好像,是源自地獄的聲音,來自生者不可以觸及的彼岸,從宇宙最黑暗的角落裡傳來,足以擊穿任何一個智慧生物的理智防線。
但在這道防線之前,還存在着什麼東西,微弱,卻足以攔下這絕望的波濤。這種東西來自于那嘈雜聲中最後一種未被辨識的聲響,相對于其他聲音,它顯得單調、緩慢、乃至機械,甚至單薄得十分微弱,幾乎要被咒怨之音給淹沒。可它就是那樣存在着,不急不緩,如定海的神針,将那份無法被消解的怨憎,牢牢網在遠離現實的彼端。
陸昭昭試圖跟着那個聲音誦讀。
"bola……molin……"
"tuoning……缽啰末鄰陀甯,娑婆诃?!”
她想到了什麼,立馬切出遊戲去看,果然搜到了想要的内容:“沒錯,這是地藏菩薩的法身印咒……這念的是《地藏經》!”
陸昭昭對佛經自然是沒什麼研究,不多的了解也僅限于“南無阿彌陀佛”。奈何煉心幻境後,她去查過地藏王菩薩的資料,連着《地藏本願經》也看了兩遍,實話說近兩萬字是真長,好在不算太難懂。當然這兩萬字也是看過就忘,記是不可能記住的;不過其中的法身印咒,也稱滅定業真言【唵,缽啰末鄰陀甯,娑婆诃】,當聽到的時候,倒是能有點既視感。
話說回來,《地藏本願經》和這道法身印咒,本身就好似有超度亡魂、消除惡業的效果……
且還是在地獄進行超度的版本。
她擡頭,看這一片黑沉的世界,心想:
【這裡如何不是地獄呢?】
說來也怪,自打聽清了滅定業真言,那周身的寒意,一下就褪去大半。簡簡單單的真言,卻好似一張強韌的網,足以将所有的瘋狂與怨憎隔絕,讓這片原野得以安甯地回蕩着清澈的風聲。
她輕輕歎。
“……佛子。”
毫無疑問,能夠念誦《地藏經》的,除去當年那位佛子靜檀,别無他人。盡管隻是從聲音中匆忙一瞥,她也完全能夠感受到,為了超度這些亡魂與怨念,這位佛子究竟做着怎樣的努力。
而這樣的事,他一刻不停,已做了數百年。
她靜靜地聽着,那聲音一直如此。然後,她放下了海螺。
“如何?”亭曈問。
他還握着她的手,蛋黃酥握着她另一隻手。陸昭昭捏着海螺,手上被他倆抓着,感受到溫暖的同時忍不住會心一笑。
“沒事兒,那釣魚客……倒是也沒害我。”
一開始的确吓了一跳,但反應過來也沒什麼。想來是因為佛子一直在誦經,已将那怨氣的影響最大限度的隔絕;所以陸昭昭沒受什麼影響,看亭曈的表現,他的準備也沒用上。
釣魚客确實沒害她。但她不太明白,讓她聽這個,又有什麼作用呢?
她舉起海螺,放在眼前,發了一會兒呆。
“無論是什麼,”她忽然釋然:“……總會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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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相對比較安甯的夜晚。除了有倒黴異獸一頭撞上防禦法陣把自己撞了個半死,身上還帶着稀有靈植,以及另一頭異獸緊追過來,被蛋黃酥一爪拍死,讓陸昭昭坐着發呆都白撿了幾百靈石的收獲外,一切風平浪靜。
連陸昭昭自己都心虛了一下:“我現在運氣這麼好了?”
不太對吧?這運氣離譜了吧?亭曈思考了一下:“或許是因為我們兩個在一起的緣故。”
“嗯?”
陸昭昭反應過來:“噢……噢!”
亭曈有個特質:【福德】少有災禍,大有福德。也是幸運類特質,這麼說來他倆強強聯合,成功守株待兔也不奇怪了!
她來了精神:“那我們晚上再一起去溪邊試着抓魚!”
不過,那也是晚上的事了。
野外遊曆,少有人睡懶覺。大家都起得早,遲星文甚至半夜要起來跟陸昭昭換班,被她給轟回去了。大家一同吃了簡單的早飯,想叫陸昭昭休息下;但她沒覺得累和困,就拒絕了休息。
然而,在今天的行動裡,還是被無情丢下守營地。她知道他們是為她好啦……
“但是,守營好無聊喔。”
一邊拿扁扁的石頭片兒在地上模拟打水漂,陸昭昭一邊第五十四次嘟囔。她的朋友們真是好,相約一起去稍遠些的地方打獵了;留她和她的好大兒們……還有沈素書二人守營。留下沈素書倒不隻是給陸昭昭留個伴,主要是她帶着魚缸,雖然魚缸帶輪子,但還是不好帶出太遠的。
畢竟這次出去沒坐螃蟹。
而此時,陸昭昭扭頭看,就看到正在喂靈珠蠃的沈素書,忍不住要笑:
“我從前,見禦靈宗弟子遛魚。沒想到,我們素素今後也得遛魚了。”
沈素書失笑,故作正經道:“那也不一定是我遛它。”
“它還能遛你?”
“它是會飛的呀,如何不能遛我呢?”
如果從“魚在前面飛,人在後邊追”的角度來說,這也真算是一種“遛人”了。陸昭昭給戳中笑點,捂着嘴樂了好半天,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我們去附近走走吧!”
雖說守營不該随便離開,但亭曈、蛋黃酥、荒行螯都在。以亭曈的能力,就是隔着八十裡地,都能保下營地,她們出去附近兜一圈,真不算什麼事兒。
沈素書也沒拒絕:“往哪兒去呢?”
陸昭昭想了想。河谷是不能夠去的,萬一撞上别人,難說會生什麼事端;其他地方路又不熟,思來想去方便去的地方隻一個。
“去溪邊看看吧。”她說:“也該給靈珠蠃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