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像有誰在念叨我。”
白發的青年摸了摸鼻子,聳肩:“罷了。念我的人多了,不差那麼幾個。”
陸昭昭“哈、哈”地笑笑:“我也經常感覺到被念!……我都這樣了,玄天劍尊豈不是更煩惱?”
“哈哈——那倒沒有。等你修為高了就知道,這種感應,是能忽視的。”
司空琢随意道:“雖然無法完全屏蔽……但就像平時走在路上,你不會注意剛剛路過的一棵樹,待到修為高時隻需稍作習慣,便可以過濾大多數不重要的感應,隻留下對你來說重要的部分。”
“不過,”他若有所思:“你的資質還真是不錯。通常來說,築基期修士是不太可能感受到他人的念叨的。”
但這并非絕對。即使是凡人,也有感應強悍者,能夠對某些事情做出超凡的感知。這就是為何有俗話說“打噴嚏代表有人在念你”,或“左眼跳财右眼跳災”。現實中或許是迷信,但在《尋仙錄》裡,這種感知确實存在,隻是對凡人來說準确率極低罷了。
陸昭昭歪歪頭:“我也隻是偶爾感覺到……不知道準不準呢。”
“能有感知已經是很出色的資質了,像你這樣能在築基期就頻繁出現感應的,晉升分神期會很順利的。”
司空琢做出如此評價,又笑問:“這幾日在劍宗待得如何?”
陸昭昭隻是豎起大拇指:“很棒!”
這話說得一點也不虧心。隻從避暑方面來說,來玄天劍宗就值回票價;更别說這裡的修煉設施和氛圍都一等一地好,陸昭昭真是不得不發自内心地感慨:“你們劍宗的弟子真的都好用功!”
司空琢:“哈哈……是嗎?具體來說?”
“比如說,有好多人約我去修行切磋噢。”
陸昭昭頻頻點頭:“每天和我一起上證劍路的弟子也很多……不愧是劍宗啊,大家的向道之心竟如此強烈!”
司空琢:“……”
白毛劍尊正在深刻地思考,到底要不要告訴她——
這群弟子之所以熱情地邀請她修煉切磋,很可能目的不純啊?!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司空琢劍尊當了有一千年,從前也是劍宗弟子,怎麼會不清楚自家門人的尿性?向道之心,那确實是有,或許因着學劍的都一根筋,大概是比其他宗門要專心些。
但人之天性就是愛躲懶,愛學習的學生素來是很少的。想要人人認真刻苦,那必不可能;尋常程度的摸魚休息,即使是司空琢也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太多過問。
而像這段時間每日湧入劍林的弟子數量劇增這件事……拿腳趾頭想也知道不對勁。司空琢最近是忙得沒空找陸昭昭,但不代表他不知劍宗事,相反,他清楚得很——
整個劍宗,最近都在八卦“新天下第一美人陸離”之事,好事者不知凡幾。而陸昭昭遇到的那些……或許是有那麼幾個一心向道,想切磋看看的;但更多的恐怕都是年少慕艾者罷了。
至于他們為什麼會給陸昭昭以“認真好學”的印象……
哈,可悲的直腸子劍修!
就算是讓司空琢這個玄天劍尊自己來說,自家宗門的風氣也真是一言難盡。大抵是因着環境容易影響人,甭管多機靈的孩子,但凡進了劍宗,在這種全員鋼鐵直男/直女的宗門氣場下,也會迅速地慘遭同化。像他們劍宗人,平日相處的也多是同門,日積月累下來,對于浪漫的理解,已經和常人全然不同了。
如正常人會給心儀對象送花、約會、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劍宗人的示愛則是幹架、切磋、淩晨三點把人拽起來去練劍。花是什麼東西?左右又不能吃;送點鑄劍材料倒是好,但尋常的大家不缺,稀有的送出手……那多半對方會感激涕零當場跪下認個義父。
就……很難評。
司空琢時常覺得自己的性格在劍宗算得上異端了;但他還是頭一次感謝自己的這種“異端”——要是被同化成那種狗樣子,他想都不敢想!還是現在好,雖然會被拉去當苦力……
他目移了一下,決定不告訴少女真相:“嗯。我劍宗弟子是很愛學的,昭昭不必理他們,他們平日忙得很……再遇到的話,自叫他們去修煉就是了,順便跟他們說,月底我要随機抽查進度,讓他們仔細着點。”
輕飄飄的幾句話,真是令劍宗上下男默女淚。陸昭昭雖然不明就裡,但出于一個剛畢業的高三學生的本能,她感受到了一種帶着幸災樂禍的同情,笑道:
“半年為一期,一月一小考,期中、期末兩大考,考試成績排名公示?”
司空琢:“這主意不錯。就這麼辦吧!”
陸昭昭:“……我開玩笑的啊?!”
美少女的三句話,令現代考試制度入侵修仙界!這可不興啊——太罪過了!這得背上多少因果和劍宗弟子的怨念啊?!
吓得陸昭昭連忙打消司空琢的念頭,白發劍尊倒是不置可否,笑着安慰:“自是不會那麼幹的。”
雖然他确實是覺得陸昭昭的主意挺好,但一月一小測,一年四大測,着實有點不切實際——修仙者畢竟不似現代的學生都能坐在課堂裡,閉關修行的、外出曆練的……真這麼頻繁測試,人都抓不齊。
所以司空琢在思考——
【要不,一年一小考,十年一大考?】
當然,這是要和門内大比錯開的内門加考……且不設置獎品,隻公布成績,缺考需要補考,倒數的……就扔去後山磨練個半年起步。嗯,這主意不錯,想來劍宗弟子們知道了,也會為這難得能分出個高下的機會感動落淚的吧!
司空·沒有良心·劍尊,滿意地點點頭,打算把這事回頭跟宗主一說,就馬上落實下去。
但這念頭也隻是在腦海中一瞬閃過,他目前有更重要的事。
他擡頭看看。此時已日落西山,斜陽暈紅了天際,鍍上一層金燦燦的、火紅的、楓林盡染似的色彩。
“說來,我還得跟你賠個罪。”
“嗯?”
“明明是我邀你來的劍宗,可你來之後,我卻事務繁忙,這些日都沒有好好陪你。”
青年歎道:“把我們可愛的昭昭姑娘晾在一旁這樣久,豈不是罪大惡極、非得好好賠罪不可?”
陸昭昭被他逗得咯吱亂笑,一本正經道:“沒錯,居然把我這樣的美少女晾在一邊,真是太可惡了!”
小模樣怪自戀,可也真可愛,司空琢看着心裡頭就癢癢的,忍不住擡起手,落下時卻隻是克制地刮了下她的鼻尖。
“好嘛,得罪美少女,可是極不劃算的事。”他說:“這樣,我看也到晚飯時間了……容我這小小劍尊,請我們天下第一美人一頓晚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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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劍尊請吃飯,這也不是頭一次發生了,連他親自下廚做的魚都吃過,陸昭昭本以為自己不會再驚訝才對。
但事實是……
這的确是讓她十分驚訝、且十分難忘的一頓晚餐。
“是不是有點簡陋?”吃過飯後,随意地坐在一處山坡草地上,叼着根草莖的司空琢看上去閑散得很:“其實我想過,要不要帶你去鳳州城酒樓吃頓大餐……不過想想也沒甚意思。鳳州城,什麼時候都能去,但這裡……”
陸昭昭坐在他身邊,也不介意泥土與昆蟲,學着他的樣子放松身體:“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她看過去:“不過,我确實沒有想到,你會帶我來這裡吃飯……”
準确地說:蹭飯。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之前司空琢說了請飯之後,就帶陸昭昭來了劍宗山下……
……的凡人聚居地。
每個宗門、世家都庇護着大量的凡人。
修仙界沒有國家,但單靠凡人自己,很難從這種松散的社會模式、不健全的法律制度、不定期的天災人禍、泛濫的異獸威脅……中生存。這就是城市出現的原因,修仙界主城存在的意義之一,以及……宗門與世家庇護凡人的原因之一。
如詩家墨城,一世家護一城;也如天衍宗、玄天劍宗……除去會在城池中駐紮人手外,也會在宗門附近收容大量凡人作為雜役乃至外門弟子。這并非單純的慈善,或可稱之為一種“互惠互利”,凡人得到了庇護,而修仙者得到了功德,以及源源不斷的新生弟子。
陸昭昭對宗門附近的凡人聚居地并不陌生。
天衍宗也有這種地方,她也去過不少次。實在是相比起修仙者們,她的确更喜歡凡俗的那種煙火氣,年年的春節慶祝物品,多半都要去凡人的市集買來。但……
玄天劍宗的凡人聚居地,她還是第一次來。
也是……第一次在這種地方,蹭飯。
現在回想,她都尚且還有些不可思議。本以為司空琢要帶她去哪裡,結果一路下山來到小鎮,司空琢瞅了一圈,才選中一戶冒着炊煙的人家,上去直敲了門。
“老丈,介不介意添雙碗筷?”
他的白發太顯眼,那戶人家心中的震驚恐怕難以言表。但震驚過後,他們仍受寵若驚地熱情招待了二人,女主人拿抹布把桌椅匆匆忙忙卻又仔仔細細擦了十好幾遍,又吼着丈夫去後院捉隻雞來殺。
還是司空琢說隻是吃頓便飯,才把這家人搞出個“滿漢全席”的心思給打消……最終吃的也确實隻能說是頓便飯,但陸昭昭知道,這對這家人而言,已經是倉促間能拿出手的、最高規格的招待了。
這怎麼不是令人驚訝又難忘的一餐呢?
實話說,如果幹出這事的是玉憐香,陸昭昭恐怕不會多麼意外;但司空琢……盡管西牛賀洲之行的确讓她對他有了更多的了解,但……
……那份驚訝,直到在臨走時看到司空劍尊依依不舍地從錢袋子裡倒出幾顆靈珠細細數清、交給老丈時,才變成一種帶着點哭笑不得的真實感。
“很驚訝?哈……能和凡人打成一片的,可不止樓惜玉。”
白發青年冷哼一聲,不爽地捏了捏鬓發。陸昭昭忍俊不禁:“香香不會做今晚這樣的事。”
“嗯?”
“如果是香香,八成會自己進廚房去幫襯;然後再在走的時候,偷偷給那家人留下一箱金子。”
司空琢:“……”
司空琢磨了磨牙:“我怎麼聽着……你這不像在誇我??”
“啊?沒有沒有……重點不是誇不誇啦。”陸昭昭說:“重點是……”
她看過去,眸光真誠:
“……玉憐香是玉憐香,而司空琢是司空琢。”
本就是兩個不同的人,何必互相比較?陸昭昭是不否認,自己很喜歡玉憐香身上的那種“帶着煙火氣的浪漫”,但……
司空琢,也有司空琢的好。
“……”
白發青年愣了好一會兒,才伸出了手——
遮住陸昭昭的眼睛。
“?”
“昭昭姑娘啊,”他歎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這樣專心地看着一個人,又這麼講話,會讓人很想……”
很想捉住她,做點什麼……不太合乎禮節的事。畢竟她這麼可愛……哪個人能受得了!更别說……
玄天劍尊長歎一聲收回手,向後仰倒在草坪上。
“忍忍忍,我簡直就是聖人。”他嘟囔:“要是追女孩子也像練劍那麼容易——”
陸昭昭沒聽清:“嗯?”
“沒。我說——你說得對,樓惜玉是樓惜玉,我是我。”
司空琢略略拔高聲音,又恢複了常态:“給凡人太多錢财未必是好事。”
陸昭昭點點頭:“我懂的。”
不論是“救急不救窮”還是“升米恩鬥米仇”……它們不是不變的真理,但在特定的情況下确有道理。類似的情況在暮雲城也曾發生……不過此時與那時又有不同,司空琢的考慮主要是——
“就算多給了,他們也不會拿着花的。”他撇撇嘴:“你信不信現在拐回去看……三街四巷的鄰居都聞風而來,而這家人肯定要把那幾顆靈珠放在錦囊裡供着,就連我們坐過的闆凳用過的碗也得被收好,當傳家寶傳下去才成!”
陸昭昭詫異地眨了眨眼,忽覺一陣無言的好笑:“……玄天劍尊威望這麼高呢?”
“不然呢?”司空琢笑道:“你以為劍尊是什麼大白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