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昭在做夢。
夢中是繁櫻盛開的時節,花瓣在窗台上落了厚厚一層。陸昭昭在煎茶,三沸已成,隽永留香。
她的客人端坐在桌前,纖長睫毛微垂,顯出些拘謹。陸昭昭将茶湯端去,沖她笑起:
“我記得你原先愛喝白茶,不知現在有沒有變化?”
何櫻敏微微一怔,輕輕搖頭,隻猶豫了片刻,就微笑起來:
“……不,一如往昔。”
時隔多年,二人又一次坐在一處,飲茶,賞花,好似疏遠的時光從不存在。她們笑着,聊着,誰也不說那些不愉快的事,到第一碗茶飲盡,陸昭昭放下茶杯,微笑着,伸出雙臂。
何櫻敏頓了頓,歎息着張開雙臂,将自己靠過去,也将她抱起來。
“陸昭昭。”她說:“你這傻瓜。”
“敏敏才是傻瓜。”陸昭昭嘟囔:“正好,傻瓜與傻瓜,十分相配。”
何櫻敏又說不出話,隻能很用力地抱她一下,在這個久違的懷抱裡感到些許安甯,和某種塵埃落定。
她其實有千言萬語想說。
但在這個懷抱裡,她又覺得都不必說。
“你既然不肯放手。”何櫻敏道:“那我也不放手了。”
“求之不得。”
“真的想好了?我可是要死死地扒着你,再也趕不走了——”
陸昭昭笑起來,肩膀也在微微顫動,随後把頭湊在好友的頸邊一蹭。
“歡迎回來,敏敏。”
……熱。
迷迷糊糊中能夠感受到溫熱的觸感,在逐漸炎熱的天氣裡醞釀成一種帶着甜蜜的黏糊。升騰的體溫,交纏的呼吸……陸昭昭迷迷糊糊睜開眼一看:
哦,是祝芝芝。
有關和女性朋友們睡一起這件事兒,從去年就已經開始了。中間雖然中斷了一段日子,最近來了玄天劍宗又住一起、一同泡溫泉,就又撿起來,左右玄天劍宗涼快,貼一起暖暖和和也很舒服。
今天和陸昭昭住在一起的是祝芝芝。
陸昭昭醒來時,祝芝芝還安靜地睡着。她的睡姿像隻小貓,單獨一人時,就會不知不覺蜷縮起來;但隻要在陸昭昭身邊入睡,無論何時,她都是緊緊貼着陸昭昭,像一隻依偎着母親的雛鳥。
很可愛。陸昭昭也總是親熱地抱回去。可今天似乎是有些太熱了,陸昭昭出了一身的汗,把被子扒拉下去了一點。
祝芝芝哼了兩聲,小貓一樣。下意識地把腦袋往陸昭昭頸窩一紮,呼吸又均勻了。
陸昭昭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憐愛地親親她的側臉。
這些天,祝芝芝也很累。
玄天劍宗的确是一個苦修的好去處,有玄天劍尊所給予的權限,可想而知大家都能夠在這裡得到相當的成長。與陸昭昭一樣,她的友人們都是上進之輩,自然會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盡可能地提升自己。
而大家的修行傳承不同,修行的方式也不一樣,因而白日裡,陸昭昭其實很難和朋友們見面。但她有聽說,祝芝芝非常刻苦。
當然,她一直都是很刻苦的。
在陸昭昭的朋友裡,祝芝芝應該算資質不高的那一批。相比起同樣雙靈根的方之茂,她的靈根還要更差一些——水火雙靈根互相沖突,大大拖慢了修行速度。
陸昭昭從亭曈那裡得了洗髓丹,原本是想送給她的;但無論是前那次還是現在,祝芝芝都隻是搖頭,還是蘭形見陸昭昭實在擔心,才勉強透露:
“我們輔修的心法特殊,必須是水火雙靈根才行。”
好吧。陸昭昭就沒有強求。但祝芝芝确實是很努力的。資質沒那麼好,人也呆呆,但她總是很認真、很用功,在外出遊曆時從來也沒有拖過後腿,其實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
然後……
陸昭昭知道,蘭形也是很努力的。
盡管蘭蘭哥哥很少露面,陸昭昭很自信在幻境裡已經很了解他。相比起祝芝芝,他還更像是被什麼可怖之物追趕着,拼命地朝前奔跑,不敢有一刻停下步伐。
這是為什麼呢?
陸昭昭不知道。她也不去問。總覺得……這不是一個能問出口的問題。就像兄妹二人那幻境中存在,現實中卻不見的父母;就像祝芝芝對于魔修的反應,蘭形化為魂魄的原因……
就像那一個名為【血海深仇】的特質,挂在蘭形的信息裡,黑色的字,如凝結的血。
她不去想。也不去問。但她會在深夜裡把夢魇的祝芝芝抱住,輕輕地撫摸她的脊背。
“……”
睡夢中的祝芝芝發出輕微的、含糊不清的夢呓。陸昭昭從被窩裡伸出手臂,把她摟在懷中。
然後,再度沉沉睡去。
-
祝芝芝做了夢。
她過往總是做噩夢,如今卻盡是些好夢,不說也知道是誰的功勞。這次她也從好夢中醒來,雖然記不清内容,夢中的幸福仍洋溢在心間;而比夢境還要幸福的,是一醒來就貼着她最心愛的昭昭,毛茸茸小動物一樣依偎在一起,從彼此的肌膚相貼裡感受到安定。
蘭形總是比祝芝芝醒得更早,但他會屏蔽五感,直至感知到妹妹醒來:
“醒了?”
“嗯……”
祝芝芝哼唧兩聲,又去蹭陸昭昭,沒蹭兩下,對方就笑了,很順手地揉揉她的頭發。
“早安,芝芝。”
“早安,昭昭!”
又是新的一天了。
白天的時候,祝芝芝并不和陸昭昭在一起。
“抱歉。”蘭形歎息:“我們不能冒險去劍林。”
這并非因為他們兄妹不是劍修。證劍路是個很好的、磨煉意志與靈識的去處,即使對于非劍修也有效果;但以祝芝芝一體雙魂的情況,卻是萬萬不能去冒這個險——
在強大的威壓下,不屬于這個身體的祝芝芝殘魂,有一定的、被排斥出身體的風險。
所以……比起陸昭昭其他至少去嘗試了一次的親友,在意識到個中風險之後,蘭形就自覺讓妹妹遠離了危險區域。
這讓祝芝芝有點失落。但她總是很懂事:“沒什麼……反正我晚上可以和昭昭睡。”
蘭形:“……”
有關和陸昭昭睡在一起這件事,蘭形同學發誓他已經拼盡全力做出了抗争——但毫無效果。祝芝芝和陸昭昭你侬我侬甜甜蜜蜜,蘭形抗争無果日漸習慣選擇躺平。
隻是偶爾——好吧,是經常——他的心情會變得相當複雜。
“總歸我最多再陪你百年。”蘭形嘀咕:“一到元嬰期,我立馬就走,再不在你們跟前礙事。”
祝芝芝“啊”了一聲,掰着手想了一會兒:“一百年……噢!那哥哥正好可以和我一起,在八十二年之後娶昭昭!”
蘭形:“噗——”
他假使不是個魂魄形态,這會兒恐怕要被現場嗆死:“什——不是——啊……”
仔細想想,祝芝芝的話也沒錯——她确實和陸昭昭有過百年之約。但是……噫!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奇怪!
蘭形的魂魄都感覺耳朵發燒,咬牙切齒道:“那我八十一年之後就走!”
說完,他又頓了頓,語氣不明地道:“……她也未必真會嫁你。”
陸昭昭身邊的莺莺燕燕與日俱增,個個懷抱的心思有眼睛都能看出來。男生們且不說,女孩子也沒省油的燈,蘭形真是想想都替妹妹發愁:“屆時你想娶她,她也未必嫁你……她的選擇多着呢,也不缺一個兩個。”
祝芝芝“唔”了一聲:“哥哥。”
“嗯?”
“你吃醋了嗎?好酸哦。”
蘭形:“?????”
他還沒來得及反駁,祝芝芝就眨了眨單純的大眼睛,試圖安撫自己的哥哥:“沒關系的,昭昭是喜歡大家,可是也很喜歡哥哥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