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茶涼既然在,就用不着信箱了。搖鈴經過特殊處理,清脆具有穿透力而不惹人厭煩。但對于睡眠不足的茶涼來說,一點噪音都能令人心浮氣躁。
他翻個身,想當聽不見,但清脆鈴聲仍鑽進來。他隻能煩躁起身,大為光火地沖去開門。
“誰——”
話音戛然而止。
門前的少女抱着貓,半側着身,看樣子是打算離去的時候,忽然聽到動靜而回頭看來,一雙大大的眼睛裡透着錯愕與迷茫。而茶涼……他在那雙清澈眼眸的注視下一下子清醒過來,卻毫無疑問落入了一種近乎掉進冰窟裡的絕境。
“——”
他看到她張了嘴,像是想要說什麼。但在真正聽到那句話之前,茶涼的身體就已經快于大腦,一氣呵成地又給關上了門。
“哈啊……你小子吆五喝六的幹哈子?”
徐逸仙也才小憩醒來,在茶涼腦海裡打呵欠。他說方言上瘾,這會兒又不曉得在用什麼奇怪腔調,但茶涼無暇顧及,隻是用力深呼吸。
“我剛才,”他在心中絕望道:“是不是把昭昭關到了門外?”
徐逸仙:“嘎?”
他大為驚奇,但茶涼已是後悔都來不及。他隻能将錯就錯,風馳電掣沖去水缸邊洗了把臉捋順一頭亂翹的天然卷,再猛地撲去門前,一氣呵成地重新把門打開。
——這一系列動作閃電般做完,甚至隻花了不到幾個呼吸。
一頭雞窩的少男于是變成了往日裡的那個清秀男孩,佯裝方才無事發生過一般腼腆友好地笑了笑:
“昭昭?來找我有事嗎?”
陸昭昭:“……”
她還站在那兒,愣愣地看着他。一秒,兩秒……
“噗。”
一雙圓圓的杏眼彎了起來,白皙的面頰上露出一對小小的笑窩。她掩唇笑起來,又好像忍不住,越笑越起勁,連肩膀也在顫抖。
她幹脆放聲大笑,半晌才止住笑意,用手指拭去笑出的眼淚。
“小涼,”她說:“你怎麼這麼可愛啊。”
-
茶涼沒覺得自己哪裡可愛。他覺得自己很丢人。
怎麼不丢人呢?先是一副亂糟糟的樣子去開門——他是天然卷,當然知道自己剛睡醒、不梳頭發的樣子究竟有多慘不忍睹——然後又是那麼一副态度,一開始不耐煩就算了,居然還摔門給她看!
假如這是一張追愛答卷,茶涼同學一定隻能拿個大鴨蛋了。說不定還要倒扣幾十分,畢竟——
他也覺得自己實在很遜!
在心上人面前丢了大臉,這真是讓一顆少男心心碎欲絕。雖然這好像給她提供了一點奇怪的快樂……
“抱歉抱歉,我并不是在取笑你。”
進屋坐下,陸昭昭解釋道:“我從前也做過這樣的事。”
所以……真是忍不住要會心一笑,又實在覺得他這樣子可愛極了。當然,為了避免誤會,她還是努力解釋了;茶涼卻并不介意是否被她取笑,隻是有些沮喪,又不禁在意:
【能讓她這麼在意形象的那個人,會是誰呢?】
這似乎是一個隻要深入思考就很容易感到酸澀的問題,茶涼決定壓下不想,樂觀地認為是師長。他自去把茶煮上,問:“昭昭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噢,噢,我是來送這個的!”
陸昭昭把蛋黃酥挂回肩膀上,取出連環畫來:“之前不是從青城給你帶了書嗎?之前發現漏了幾本,就來給你送一趟!”
“哎?”茶涼有點受寵若驚,擦了手才來接書:“怎麼還有?嗯……正好這幾本我應該也沒看過……”
他小心翼翼地去接書,好像自己要接過的不是書而是什麼聖旨;心中也早已做好了打算,要把它們像之前的書一樣放到專屬的匣子裡珍藏,再焚香沐浴仔細研讀。然而他剛接過書,手還沒縮回去,便忽然被少女捉住。
眼鏡下的雙眸猛地縮緊,一顆心也撲通撲通地跳起來。今天明明不熱,但少男的手心一下都緊張得要冒汗了,隻能讷讷:
“昭……昭昭?”
“這是怎麼回事?”
“啊?”
“這個傷口啊。”
茶涼低頭去看,這才後知後覺:她說的是幾天前樂善咬的那處傷。小木魅沒個輕重,又天性兇殘,這一口咬得可是結結實實就差帶走一塊肉,但它畢竟還小,茶涼倒也沒有計較,隻是用過了傷藥,又一直注意着遮掩,免得陸昭昭擔心。
但他這會兒才睡醒,又一系列亂七八糟……難免疏忽大意,露了端倪。好在他用了極好的傷藥,這幾天下來痕迹已經淡去不少,看起來倒是沒有那麼吓人,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他隻能笑笑,不舍地抽回了手,讓袖子垂落将其遮掩:“沒什麼。不小心弄傷的。”
“可是……”
陸昭昭頓了頓,想起前幾日的事,有所猜想:“樂善?”
少男苦笑起來。
“還是瞞不過昭昭。”他歎氣:“小家夥才從秘地出來不久,又着實野性難馴,确實難管教……昨晚又鬧我半宿,所以方才才在補覺……”
玉鑰贊同地“唧唧”了兩聲,徐逸仙得意道:
【那是你不會教!不如放着我來——】
【你閉嘴。】茶涼面無表情:【樂善比你可愛多了。】
給徐逸仙教,能教出個什麼玩意兒?雖說玉鑰看起來被教得不錯……不過實際上它除了學會了聽懂人類語言也沒跟徐逸仙學什麼,畢竟當時老徐同志已經非常虛弱了。
而茶涼……對徐逸仙的人品,自覺已經有了非常深刻的了解。
【有空想着拐帶樂善,】他心道:【還不如趕緊幫忙想想,我這傳承該死的副作用該怎麼處理掉才好!】
徐逸仙一邊嘀咕着【桃花運旺盛不挺好的】,一邊在茶涼找事之前銷聲匿迹。
茶涼才重新收攏了注意力,倒是沒漏聽陸昭昭的話:“啊?感覺你也很辛苦的樣子……”
她說:“我之前其實還有點羨慕你呢。”
“哎?”
“就……看你左邊一個玉鑰,右邊一個樂善,以後再多來四個夥伴,馬上就湊齊一組精靈球,要去成為訓練家挑戰道館了——”
這合理嗎?她玩的是《尋仙錄》,茶涼玩的是《寶X夢GO》是吧!可惡,她下周目……不對,下周目要玩極樂宮,下下周目要玩畫修……那就下下下周目!她也要當寶X夢訓練家!!!
不過嘛……看茶涼的樣子,當個訓練家也很不容易:“總覺得……比起訓練家,現在的小涼像奶爸更多些呢。”
茶涼雖然有一半都沒能聽懂,但最後兩個字他懂了,頓時如同漫畫被打上陰影般灰暗下來:“奶、奶爸……”
雖然也沒錯……怎麼就感覺如此的滄桑!被心目中的女神如此評價,哪個少年能不破防!
但在他欲哭無淚之際,頭上落下溫暖的觸感。
“很了不起呢,小涼。”
“哎?”
“照顧小孩子、小動物,是很需要耐心和精力的一件事啊。”
陸昭昭說,輕輕摸一摸他柔軟而卷曲的發:“小靈獸不懂人類的規矩,又有一定的能力,調皮起來可夠人頭疼的。可是小涼你不僅可以得到對方的認可與喜愛,還能把它照顧得這麼好,這難道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嗎?”
至于為什麼她能夠确定,茶涼把樂善照顧得很好——
那當然是因為,樂善這幾天也有出現,看起來自由自在的,還是黏着茶涼。一來,這顯然證明,茶涼沒有因為自己被咬就過分地責罰孩子,二來……
雖然對茶涼來說挺糟心的,但是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咬他,不就已經證明了,樂善對他的信任和喜愛嗎?
至少對陸昭昭來說……
她能放心地去大咬特咬的,迄今也就隻秦令雪一人而已。
所以,她這麼想,就這麼說。茶涼倒是愣愣地擡頭看她,叫陸昭昭察覺了不妥。
“呃……我不該摸你的頭?”
“不……不是。昭昭的話,想怎麼摸都可以。”
茶涼并不是在乎這個,他隻是确實被她剛才的話語給撫慰到。該說是撫慰嗎?她的話總是像流水一樣滋潤心田,給并不信任自己的他注入新的力量。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想過,隻是照顧自己的靈獸這件事,就算得上“了不起”。
“很了不起哦。”他好像不知不覺問出口,而她依然如此确定地回答:“有時,【平凡之處,愈顯偉大】。”
有些細小的、乃至司空見慣了的事情,并非它們看上去的那麼渺小和無足輕重。培育一個孩子是辛苦的,照顧一隻寵物是辛苦的,每日的在竈台間忙碌一日三餐是辛苦的,灑掃街道清理垃圾是辛苦的……
怎麼說呢?陸昭昭曾經看過的動漫中,主角曾質問仗着超能力作亂的人們:
【這個罐子,你們能做嗎?
你們能養育夾在三明治中的蔬菜嗎?
剛才破壞的玻璃門,你們能自己修好嗎?
中獎了就能再來一根的主意,用超能力能想到嗎?
你們不過可以使用力量,就誤以為自己是偉大的存在。人類是在其他人幫助中活下去的,你們最好注意到這點。】
雖然是面對超能力者的質問,但相同的邏輯,放在任何自命不凡的人身上都同樣成立。人類是在其他人幫助中活下去的,而所謂的偉大、人類靈魂閃耀之處——
便來源于每一個司空見慣的細節之中。
【每一個努力生活的人,都很了不起。】
或許可以說陸昭昭是在給茶涼喂一碗現代雞湯吧,但她的确也是這麼想的。況且,對茶涼說一句“了不起”真是再真誠不過的話了。
“小涼。”她說:“你真的,很棒很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