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已是深夜。
帳篷裡一片漆黑,但朦胧的月光映照下,勉強還能夠看清事物的輪廓。陸昭昭睜開雙眼,已不覺得困了。精神還有些疲累,但比起上一次醒來那如同夢遊的狀态,她現在的精神恢複了很多。
她想坐起身來,但隻輕輕動了一下,便忽然頓住。
身旁傳來很均勻的呼吸聲。
是秦令雪。
哪怕看不清楚,她非常确定那人的身份。他熟悉的氣息,她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就像此刻,她知道他在她身邊,握着她的手,正在淺眠。
他是不是也很累?
大修士用不着像她這樣休息,秦令雪經常隻是小憩片刻,便能精神十足。按理來說,她一醒來,他就會有所察覺,但如今聽到的呼吸聲依舊平穩。
他睡着了。
守着入睡的她睡着,足以證明他其實也很疲憊。陸昭昭于是慢慢地、一點點地側過身,讓雙眼慢慢地适應黑暗,也一點點看到少年模糊的面龐。
他就靠在她身側。
臨時搭建的帳篷不算華美,她睡在一張大抵是簡單制作的矮床上。像這樣的矮床,秦令雪在邊緣陪護是很難找到合适的姿勢的,所以他現在的姿勢很怪異,大抵是一個坐着睡着,卻還握着她的手,又歪倒下來的姿态。
頭靠在比她高一些的地方,她不得不仰起臉調整好角度才能看清他。他的确睡着了,眼睛緊閉着,但整體仍呈現出一個将她護住的姿勢,就好像做夢也要守護自己财寶的酣睡巨龍。
陸昭昭很少見到秦令雪的睡顔。
他本就不怎麼需要睡眠,更别說和她睡在一起。秦大螃蟹的睡顔CG,是限定超稀有SSR,在這整個世界上,隻給他的小螃蟹獨家專供。
而她看着他,就覺得一片安定。她沒有放開他的手,倒是調整了姿勢,依偎在他的懷中。
“唔……”
盡管她的動作已經十分小心,淺眠的秦令雪還是立刻醒轉。醒來的瞬間便下意識想調整好姿勢,卻在感覺到軟軟一團的時候忽然頓住。
“……昭昭?”
“嗯。”
陸昭昭幹脆把頭更靠過去一些,攬住他的腰:“你要再睡會兒嗎?”
“不了。”
“你受傷了嗎?”
“沒有。”
秦令雪啞然失笑:“隻是……為了進入那個幻境,廢了點功夫,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幻境的力量層次的确如玉憐香的判斷,遠不足以令渡劫期修士進入。秦令雪不得不撿起分神期的本事,分出一道元神進去撈人。
要說這也不算什麼,偏生他又跟那幻影幹了一架,還動了真格。别看最後戰鬥結束得很快,其實也沒有那麼容易,畢竟幻境是幻影的主場,人家有場地加成,的确耗費了他不少心神。
所以,才會守着徒弟,不知不覺地就睡着。以至于徒弟醒了一會兒,他才突然發覺。
他摸一摸她的頭發。
“現在好點了嗎?”
“好多了。”
陸昭昭說,覺得不舒服,幹脆拽着他一起躺下,大大方方地摟住他的腰,把自己整個人都貼過去。
在溫熱的相觸裡感到平靜,又将這個擁抱繼續加深。卻并未在濃郁的夜色中,看到少年忽然紅起來的耳垂。
“怎、怎麼還……”
他有點咕哝地說:“……還想要抱抱嗎?”
“嗯。”
陸昭昭一點不知道,身邊人忽然錯亂的心跳。她隻是的确很想抱抱他,貼貼他,仿佛患上了某種皮膚饑渴症,又或者依靠這種手段來确認眼前的一切并非另一場虛幻。
她的确被吓到了。
所以她說:
“師父。”
“嗯?”
“我愛你。”
“……”
少年并不明顯地喘息了一下,指尖微微顫抖着向内蜷縮。他的瞳孔劇烈地動搖,有如樹枝在風中搖曳,攪碎了一池晃動的浮光。
他的心髒砰砰直跳,哪怕自己也不清楚它突然雀躍的緣由。舌尖開始泛起甜味,血液在某種力量的促使下一點點燃燒。
他的手指張開又收攏,難得的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抱緊她,卻隻是很輕地收攏了一下手臂。
“怎麼忽然說這個?”
他小聲問,臉頰有一點不明原因的發燒。女孩子卻隻是笑笑,道:
“隻是很想告訴你。”
【我愛你。】
這三個字,不難說出口。此前在幻境裡,她已無數次對幻影說過。可如今知道那隻是虛幻,她就忽然覺得,自己必須得把這句話,再認真地說給他聽。
【我愛你。】
秦令雪不知那許多,隻是又害羞,又受寵若驚。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害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羞,隻是突然很想逃跑,又忽然真的很是開心。
他想說一句:我也愛你。可喉嚨就像被棉花堵住,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來。奇怪啊,真是奇怪,分明以前也不是沒說過這樣的話,怎麼現在就變成了啞巴?
好在小姑娘好像也并不介意。
她享受着這個屬于自己的擁抱,呼吸着令人安心的氣息,将自己整個兒裹在他的氣息裡,也一點點用自己氣息,為這個人打上專屬的标記。
“我隻有你一個師父。”她說:“你也隻準有我一個徒弟。”
秦令雪感到一些驚訝。因為陸昭昭并不是霸道的性格,還曾提過有師弟師妹也無妨。可她如今這麼說,他卻實在很高興。
“隻你一個。”他說:“别的誰我都不要。”
女孩兒就低低地笑了,腦袋在他懷裡蹭了蹭,又道:
“那你也不能忘記我。”
“我絕不可能忘記你。”
心中隐約猜測,徒弟大約是被那幻境吓到了,秦令雪情商難得上線,很嚴肅地保證:
“這個修仙界,沒有什麼能讓我失去記憶。我決不忘記你。決不離開你。永遠和你在一起。”
“即使跨越時空?”
她捏緊他的衣角。他微微怔愣,鄭重其事:
“即使跨越時空。”
“那……拉鈎鈎。”
小姑娘把頭擡起來,伸出小指。秦令雪笑了笑,将尾指與她勾在一起。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狗……!”
幼稚的誓言,卻是安心的良藥。陸昭昭心頭的陰霾終于散去,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秦令雪也微笑,用指腹輕輕擦過她有些濕潤的眼角。
“所以……”
他問:“你在幻境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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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雖然問過一次,但前後兩次的含義些許不同。前一次,秦令雪的确是絲毫不知她的遭遇;後一次,卻是少女表現出的精神狀态令人憂心,他不由關心起細節。
而關于這個問題的答案,陸昭昭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他。她在起身之後,坐在篝火前,跟三人……還有一貓,将幻境的細節娓娓道來。
或許是離開了幻境的原因,又或者是因為貼着秦令雪充滿了電,再提起那些事情。陸昭昭的情緒已經相當穩定。她能夠口齒清晰地講明前因後果,也能條理分明地說出自己的揣測:
“我在不知情的時候,以為等幻境結束會有驚喜。按我的猜測,即使你們不來,等幻境進行到和現在相同的時間,應該也會結束。”
“但我不明白。”她皺起秀氣的眉頭:“我本來以為是你們的安排,還有師父也在的原因,幻境才會持續。可既然隻有我一個,我還非常清醒,那怎麼還會被困住呢?”
幻境幻境,自然被迷惑之人才會受困。像之前的煉心幻境,所有人都醒來,幻境也就結束了。
“這倒是不難理解。”玉憐香搖了搖頭,編織的一縷小辮子便随之搖晃:“有些幻境有如迷陣,即使意識清醒,也還是會被困,要自己找出離開的方法。”
陸昭昭一下懂了。她想起冰緣秘境,就是可以自行進出的。看來幻境之中也有許多差分,不能以淺薄的經驗衡量所有情況。
“可我還不明白——”陸昭昭說:“在幻境裡,我明明問了師父……的幻影一些我不知道答案的問題,可是按師父的說法,幻境以我的記憶生成,不可能出現我不知道的事情。”
而這點已經被驗證過——幻影的确不知道秦令雪四師兄的名字。可當她問其他事情時,他卻說得頭頭是道。
她把還記得的一些細節複述給玉憐香,得到了這些信息大多正确的回答,也很快得到了一個合理的推斷——
“那隻能證明,這些事情本就是你知道的。”
玉憐香道:“隻是它們并沒有被你記住,而是或許在哪裡聽過隻言片語,看到些許記載。你自己已經忘記了,但是你的記憶深處,還存在着它們的影子。”
他點了點太陽穴:“而在幻境裡,這些信息就以這種形式呈現出來。但那些你完全沒接觸過的信息,則不可能出現在其中。”
這很合理。陸昭昭點點頭,表示自己沒有疑問了。可她沒有疑問了,玉憐香倒是皺起眉頭。
“我有點不太明白,這個幻境是做什麼的?”
他陷入思考:“它不像試煉幻境,沒有任何考驗;也不像什麼陷阱,不存在什麼危險。”
也不是傳承幻境,一點沒有留下傳承的意思;更不可能是某人的洞府,又或者上古的遺迹。
它就是很奇怪的,複制了一遍陸昭昭的記憶,然後什麼也不做。既不從她身上索取什麼,也不把清醒的她放出來,秦令雪進去撈了人,它也沒什麼反應,現在已經歸于沉寂,估計是又一次關閉了。
好怪。它圖什麼?
玉憐香想不明白,也隻能猜測:
“也許,它是個破損的秘境。”
曾經有什麼功能,但破損之後隻留下部分機制,這也很合理。玉憐香不再深思,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對了。阿離你的萬法秘卷,這次有什麼動靜嗎?”
陸昭昭:“啊……我看看!”
她掏出薅羊毛神器,又查看自己的面闆。沒發現出現什麼新的技能,但檢查到第三遍,忽然注意到了些許細微變化。
【鏡中花(技能)】:消耗靈力制造小範圍的幻境,無實體,易消散,可作用于自身;制造鏡面、冰雪、複制現實存在事物等相關幻象時效果可得到小幅加成。
原本的【鏡花】技能,多了個字;介紹裡的加成,也多了【複制現實存在事物】這條。很顯然,這是薅羊毛神器暗自發力的結果。陸昭昭也由此意識到:
萬法秘卷不僅能薅技能、特質和神通,還能同類項升級!
她心思微動,掏出了一個大海螺,貼在耳邊,試探着發動了神通:寄音螺。
層層疊疊的海浪聲回蕩,除此之外隻餘寂靜。陸昭昭并不意外。這個神通本來就不是能随便聽到聲音的,她之前有事沒事就試過幾次,除了仇紅英那次之外,一無所獲。
如今也隻是想到都是幻境,會不會有什麼共通之處。沒有她也不失望。正打算收起海螺時,些許異響卻忽然回蕩。
她的手一頓,把海螺按回去,仔細傾聽。
那個遙遠的聲音逐漸靠近。但依然很小聲,像是耳語,像是呢喃,像是……
低泣。
“……”
她努力地、努力地去聽,終于聽到那個微弱的聲音,所發出的幾不可聞的歎息。
然後在聽清楚的那一刻,便怔在了原地。
【……小碰瓷。】
有什麼人,眷戀地呢喃,将思念跨越虛幻,真實地傳遞。
【……小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