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冒牌貨——想帶走我徒弟,做夢!!”
“哈?!你說我是冒牌貨?!”
轉瞬之間,二人已戰作一團。紅薯滾落在地,從階上落進雪裡,無人問津。
而陸昭昭已被無形的氣浪輕柔推開,隻能怔怔地看着眼前古怪的光景——
兩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兩張她再熟悉不過的面孔,短兵交接間,宛若對鏡自照。
無論是眉眼、神态、聲音、氣質乃至靈力與招式,俱呈現一種毫無偏差的雷同,就連紅底白梅的衣着也分毫不差。若說他們之間有什麼能夠互相區分的方式,也就隻有配飾——
和陸昭昭一起慶祝新年的秦令雪,今日腰間沒佩酒葫蘆,倒是戴了陸昭昭新打的平安結;另一個倒是帶着酒葫蘆,葫蘆穗子上綴着陸昭昭過往學木雕時雕得笨拙的轉運珠。
而那帶着酒葫蘆的秦令雪,此時隻是冷笑:
“說我冒牌貨,你才是真正的冒牌貨!你以為你是什麼?你不過是一個幻影——我的幻影!”
“大言不慚!”
戴平安結的秦令雪分毫不見動搖:“你這賊人假冒我的樣子潛入梅峰,誘拐我的徒弟,實在當誅!”
冰系靈力劇烈碰撞之下,整個聽雪堂溫度驟降。原本便是一片冰天雪地,此刻更如冰窖一般,呼出的熱氣都要在空氣裡凝結,萬事萬物都仿佛在這霜寒裡摧朽。大雪之中一片蒼茫,唯有兩道赤紅身影交錯,步步招招殺機盡顯。
但又不約而同的,他們既沒有傷害聽雪堂中的建築,更是默契避開了少女的方向,一路打了出去,顯然是不想她受到任何波及。
陸昭昭追了出去。
她跑得踉跄,鞋也沒穿,隻着襪子踩在雪地裡,渾身冰寒而一無所覺。她的心裡很亂,至今也還沒從混亂和震驚裡回神,行動起來依靠的并非理智而是直覺。
而當她跑到聽雪堂外,隻能看到呼嘯的風雪。遠處的炸響明明白白昭示着一場正在進行的激戰,可雪粒鋒利地擦過面頰,她努力地眯起眼睛去看,所見仍是一片蒼茫。
她隻能依稀地,從呼嘯的風裡辨别出一些聲音——
“好!我本不想管你,可你既然攔我,我便與你說個明白!”
不知是哪個秦令雪高聲喝道:
“這裡是幻境,而你,是我的幻影!你若不信,就告訴我——我的四師兄,叫什麼名字!”
另一個秦令雪似乎笑了,是很冷的笑:“笑話!我的四師兄,當然是——”
話音戛然而止。
雪忽地一下落得很慢。于是陸昭昭能夠清楚地聽到,那逐漸染上一點迷茫的聲音。
“……我的四師兄,叫什麼名字?”
“你當然不會知道。”
另一個秦令雪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絲近似悲憫的冷嘲:
“這個幻境,以昭昭的記憶為核心。我沒有告訴過她四師兄的名字,你怎麼可能知道?”
“不……”
那人喃喃起來:“不是……不對……我不信……”
“無論你信不信。”秦令雪道:“那都與我無關。”
他并不在乎一個幻影,哪怕那是自己的幻影。若非這個幻影突然出手,生怕徒弟受到傷害,秦令雪根本不會和一個幻影浪費時間。
眼看對方似乎陷入了某種混亂,秦令雪便不再與他糾纏。轉而踏步來到徒弟身邊,在注意到她的情況時,忙凝聚靈力,将其護住。
“怎麼連件外套都不穿?”
他的臉色很差,但面對陸昭昭時,語氣就溫和下來,牽住她冰涼的手。
“這裡是幻境,那家夥隻是幻影,你走錯秘境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先帶你出去——”
“你……休想——”
話音未落,劍鋒已至。兩柄冰劍在空中悍然相接,碰撞出金鐵交加之聲。
後至的“秦令雪”馬尾已散下,發絲在風中飛舞。他的面上仍殘留着些許迷茫,可眸中神情之堅定,幾乎步入瘋狂。
“休想——帶走我的——小碰瓷!!!”
“你有完沒完?!”
秦令雪也被激起了肝火:“若非我隻能以分神進入幻境,你早該死了!我饒你一命,你卻不珍惜,當真冥頑不靈!”
“冥頑不靈……”
散發的秦令雪幻影笑了起來,棕黑色的眸中泛起一點紅芒:“或許吧……但是——”
他揮劍斬下,哪怕明知自己隻是虛幻,哪怕明知對方才是所謂的“本體”……
亦一往無前、決絕無悔——
“想帶走她……就先從我的屍骨上踏過去!!”
“你以為我不敢嗎?!”
秦令雪怒極反笑,将少女往後一推,冰劍再度凝結,這次不似方才漫不經心,反倒當真動了真格:
“我的小碰瓷”、“我的小碰瓷”的……這家夥一口一個“我的”,實在讓人心中惱恨!分明隻是區區幻影,趁他不在竊取了這些和她相處的時間與記憶,反倒毫無自知之明,要和他這正牌搶人——
他既然求死,他何不成全!莫非隻有他憤怒,他心中便不惱火?
分明——
“陸昭昭,是我的徒弟!”
紅衣少男咬牙切齒:“而我——秦令雪——才是她唯一的師父!!!”
哪有什麼小碰瓷,她是他的小徒弟,他的陸昭昭,區區幻影,也想染指他的寶物?!
再次的靈力碰撞,卻與方才幾乎勢均力敵不同,而幾乎呈現一邊倒的架勢。很顯然,秦令雪本人的力量遠超這個幻境的限制,他對于劍招的理解,也遠超陸昭昭過往的認知。
因而,幻影根本不可能是動起真格來的他的對手。隻是轉瞬之間,便被擊倒在雪地之中,而紅衣少男則高舉冰劍——
“不要!!!”
少女忽然不知何時開始狂奔。不顧風雪刀割般劃過面頰,不顧腳下的冰寒與坎坷,她竭盡全力地奔跑,終于堪堪在那劍鋒落下之前趕到,撲倒在倒地的紅衣人影身前,将身體攔在劍鋒之下:
“不要殺他……”
“師父!”她喊:“不要殺他!!”
“……”
秦令雪面色陰晴不定,有幾分惱怒——對于她竟然以身護住另一個人;也有幾分後怕——對于方才險些沒能收住手,差點傷到她。
他心中仍有深切殺念,恨不得把偷竊了自己身份的另一個自己砍塊切片。可一對上女孩盈盈的淚眼……
“……唉。”
少男深深歎息。冰劍在他手中消散。他伸出手,把跪倒在地的女孩扶起。
“……走吧。”
陸昭昭咬住嘴唇,踉跄地跟在他身後。然而步伐還沒邁出兩步,便聽得一陣虛弱的聲音:
“小碰瓷……”
“……”
“……别走……”
那聲音那麼輕,卻又那麼重。沉甸甸地壓着陸昭昭的全身,令她動彈不得。
“……别走。”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幾乎咬出血珠。風雪仍在飛舞,漫天的雪花冰冷地掃過每一寸肌膚。她的視線下落,落在蒼白的雪上,餘光可見一點氤氲開來的殷紅。
紅色的衣。紅色的……血。
她想離開,可連一步都邁不動;她想回頭,可連一寸都無法轉身。
她像一座冰雕,被風雪定格在這裡,連呼吸都要變成一種錯誤,感受到無法描述的眩暈。
她聽見一片寂靜,唯有一個虛幻的聲音,帶着如泣如訴的懇求回蕩:
【别離開我。】
“……”
肩膀上忽然落下溫度。少女怔怔地擡起頭。紅衣少年什麼也沒說,隻是攬住她肩膀的手用力,堅定地将她向前帶去。
前進已經不再是她的意志,此時也已經無需再思考。什麼都不必想,什麼都不必看,她把自己的行動交給那個人,任由他帶領着她向前,一步一步,告别虛幻,步入真實。
将那片風雪抛卻,再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