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昭和司空琢來賭場,當然不是因為陸小螃蟹決定發奮振作養大螃蟹,也不是司空琢又想挑戰一下自己的運氣。而是在金沙樂園未開放的情況下,想重走當年之路,隻能以此處作為替代。
準确地說,他們需要去一個有“升仙錄”的地方,因為——
“我說過,金沙盛會、金沙嘉年華,對修士來說是個娛樂活動。”司空琢道:“所以像升仙錄這樣的遊戲自然是有的,不僅有,而且是重頭戲。”
因為當時的修仙界,不禁止生死局。
“在金沙盛會,至少我參加的那一次金沙盛會裡,最熱門的項目有兩個,一個是角鬥場,一個就是升仙錄。”
司空琢道:“二者均不限生死,允許開設多種多樣的賭局,因而……人氣旺盛。”
人們熱衷于圍觀鮮血與厮殺,享受押注的不可預料、腎上腺素飙升的刺激、與旁觀他人生死的高高在上。尤其在西海乃至西牛賀洲這一帶,人們對于暴力與鮮血更習慣且崇尚,賭局和生死遊戲的激烈程度,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今人難以想象的。
但司空琢并沒有資格去做那個能夠指點江山、興味觀賞的觀衆。在這個高階修士的樂園裡,他隻是一個窮途末路的賭徒。
唯一的賭注,就是自己。
“我不喜歡賭博。”
時隔一千多年以後,司空琢平靜地這麼說:“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賭運很差。而我不喜歡輸。”
“但我又是最大的賭徒。”他又說:
“我用自己的命,賭出了今時今日的一切。”
司空琢的運氣不好,十賭九輸,還有一次輸得特别慘。但就是這樣的他,唯獨在一張賭桌上,還從未輸過:
壓上自己的全部籌碼,與命運做一場驚天豪賭!他身無分文,所以無數次開盤——
賭注,是他自己的命!
不喜歡賭博的人,卻成了将性命押上賭桌的狂徒,這是否也是命運的一種嘲弄?
司空琢不知道。他也不想那些。他隻知道,他不是為了面對死亡才去賭,也不是走投無路才被迫去賭。
他是為了赢!
他也隻能赢!
赢!赢!!赢!!!弱肉強食,勝者為王!他隻有赢,才能勝過貧窮,勝過死神,勝過——
這與生俱來,令他低賤如塵埃的命運!!!
他說:“我參加了升仙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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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角鬥不同,升仙錄是歡迎凡人參賽的。畢竟凡人角鬥沒什麼看頭,無論是凡人間光膀子掐架還是鬥獸生死之搏,都不如修士之間打上一架,你來我往,鮮血與光效齊飛,法術共符咒一色,觀賞性拉滿,刺激度一流。
而升仙錄不同。無論什麼局,勝利幾率都是很低的;與其看與自己相似的修士在局中掙紮,修士們反而青睐,看一看凡人的樂子。
所以相比起角鬥那邊幾乎不開的凡人場次,升仙錄這邊的凡人局就很多了。也因此,司空琢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升仙錄——
生死局。
他能參加的也就隻有生死局。
普通局所需要的金錢押注超出他的能力範疇,運氣也是司空琢的弱點;入陣局需要靈識憑依,身為凡人的司空琢壓根沒這東西。
他沒得選。也從來就沒有過選擇的餘地。
唯有得勝!不勝——
則死!
“其實,升仙錄在西牛賀洲這邊,更多被叫做【登天梯】。”
有時,同一樣事物,在不同地區有不同的叫法,升仙錄也是如此。司空琢道:“或許是因為,它對有些人來說,就是一條登天之路。對我,亦然。”
他沒有說在那一場賭上全部的生死遊戲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陸昭昭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
她剛認識司空琢不久,在太郯城的時候,他曾帶她去過賭場。那是陸昭昭第一次進賭場,第一次得知升仙錄這個博-彩遊戲,第一次知道司空琢糟糕的賭運……
第一次對他改觀。
而此刻她想起,在那時,司空琢就曾說過:
【我也參加過生死局。】
而今她終于知道,他是在何時何地,何種情況下參與了那死亡遊戲。也終于能夠理解,他當時為何會說——
【對有些人來說,這是一種機遇。】
因為他正是極度需要并最終抓住了這個殘酷機遇的人。
“那場遊戲讓我赢得了一切。”司空琢笑道:“不隻是豐厚的獎勵……還有平步青雲的機會。我的師尊——玄天劍宗前宗主,便是在那時注意到我的。”
身為凡人在升仙錄中取勝者,可謂天賦、能力、運氣……均不可或缺之奇才。所以當少年司空琢傷痕累累地從陣法中墜出,幾近奄奄一息,他卻已不必再擔憂自己的性命。
他終于為自己搏出了一條光明的前路。
“其實當初我的選擇并不少,師尊給出的條件在其中也不算最好的。”
司空琢道:“可這世上最不少的就是天才……我當時除了一股倔勁兒,就幾乎沒顯露出什麼别的才能了,也沒有公開測過靈根。所以看中我的人雖多,真正算下來,好去處并不多,所以對我而言,玄天劍宗是很好的選擇,即使師尊隻打算把我收做普通劍宗弟子。”
這也算玄天劍宗的一點特色了。他們對天才有優待,但不多,真正崇尚實力為尊,所以即使後來測出了司空琢的根骨,玄天劍宗宗主也沒改主意,隻是決定給他找個好師尊,并答應盡快幫他治療外公。
北上的夙願就此達成,換作普通少年,早該樂颠颠地答應下來,美滋滋地幻想自己的未來人生。但司空琢不同。
他自幼被深深壓抑掩埋的野望,早已在長久的屈辱下暗自蓬勃生長;而十幾年的磨難也令他絕不缺乏抓住機會的聰慧與勇氣——
在面對玄天劍宗宗主抛來的橄榄枝時,司空琢做了一件非常大膽的事:
“我要做什麼——”
他指向與玄天劍宗宗主同行、懶散的白發男子,以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般、又像已經不再畏懼這世上任何艱難一般的勇氣,大聲問道:
“才能成為他這樣厲害的人!”
“……哦?”
那一直顯得興緻缺缺的白發男人,頭一次正視了這個瘦弱的男孩。他冰藍的瞳對上少年燃燒着野心的雙眸,隻覺看到一頭小奶虎在野心勃勃地試圖露出爪牙。
但這實在太無害了,以至于他甚至沒有覺得冒犯,反而感到了有趣。于是他低下頭,看着這頭小虎:
“……有意思。你知道我是誰吧?”
“知道。玄天劍尊。”
“所以,你是想成為劍尊咯?”
“沒錯!”
少年的瞳,亮得驚人,正如他口中的驚天之語:
“我若修行,必得做世間最強那一個!”
必須最強,隻有最強……
才能不被任何事物操縱人生,不再被人把頭踩在泥水裡,不必将血與淚一同咽進肚子裡,去祈求一個未必能到來的明天。
隻有成為最強——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很狂嘛!”
白發男人大笑出聲,面對這番幾乎指着鼻子明言“彼可取而代也”的狂妄之語,居然也毫無被冒犯的不悅。相反,他猛灌了一口酒,目光陡然銳利,直刺那個男孩。
“很有意思。”他說:“小子,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跟我賭一局。”
“你如果赢,我就讓這人收你做徒弟,把你列進下一任劍尊候選人,并且,我會立刻請最好的醫修給你的家人看病,還會給你一顆延壽丹,保他可以多活五十年。”
白發男人說這話時還笑着,但眸中毫無笑意,反倒如同鷹隼,緊盯着自己的獵物,無形之中浸滿了危險的壓迫感:
“你如果輸——你如果輸,小子,那玄天劍宗,就永遠不會再把你收入山門,之前的承諾,全部作廢,并且我會放出消息,說……你是玄天劍宗棄徒。”
這個代價不可謂不狠。真要如他所說,那司空琢此後也絕不可能再有什麼好的出路,除非堕魔去魔域混,否則永永遠遠,都會在底層徘徊,難得晉升。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賭,條件還是像之前所說。”
男人忽又收了三分鋒芒,笑問:“怎麼樣,要不要賭?”
少年司空琢一直正視着他的眼睛,不曾有一瞬閃躲;聞言也隻是頓了一下,便認真道:
“具體,怎麼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