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開始變得有點有趣了。
此刻在陸昭昭對面坐着的,是喬裝改扮成修羅教少女的魔修阿修;而在她身邊坐着的,是喬裝改扮成尋常劍修少年的玄天劍尊司空琢。
這在知曉内情的陸昭昭看來,怎麼不有趣呢?尤其是觀察他們兩個的表現,陸昭昭并不難發現——
他們彼此,好似都沒有認出對方的真實身份!
阿修好似沒有認出司空琢是玄天劍尊——這也是正常的。司空劍尊早已将氣息收斂到極緻,無論任誰看去,也隻不過是和陸昭昭修為差不多的少年人罷了;至于那其實沒怎麼變的樣貌……也并不會被輕易認出來。因為見過玄天劍尊的人不多,而阿修當初的匆匆一瞥,在大修士的威壓之下也沒敢、沒能看清真容,隻注意到了一頭标志性白發。
司空琢也好似沒有發現阿修是魔修——這好像有點奇怪,但其實說得過去。司空琢雖然是大修士,但并不會動用神識把接觸到的每個人掃個底朝天,那是很失禮的事情,和當街扒人衣服無異;而在并不動真格的粗淺探查裡,顯然阿修的“幻術大師”特質不是蓋的,在瞞天過海方面很有水準。
由此導緻了如今的現狀,便是桌上的氣氛竟還能說得上一句溫和。自然,這溫和裡,還是帶着疏離和些許試探的。
“我是巧兒,來自修羅教。”
“巧兒”變換了一下坐姿,雖然坐得端正了些,還是透出些慵懶,好像一隻懶洋洋的貓:“正跟陸道友拼桌……唔,這位道友,看來是陸道友的朋友了?”
她俏皮地歪了歪頭:“教我猜猜……莫非,你是那位新秀榜第一,紅蓮修士?!”
他這話自然是扯謊的。畢竟紅蓮修士祝青燃——阿修見過。所以這毫無疑問是一句試探,也是一種對自己扮演人設的鞏固。
假使對方沒有什麼戒心,便會很爽快地說出他想得知的信息,說不定還有意外驚喜;假使對方有戒心,這副嬌憨少女的姿态,也足以降低人的心防。
算盤不可謂打得不響。但司空琢也隻是面帶微笑:“不。我并非那位紅蓮修士,不過是無名之輩。”
他沉吟片刻:“你可以叫我……司慕昭。”
“噗——”
陸昭昭一口茶嗆在喉嚨裡,劇烈地咳嗽起來。司空琢立時關心地給她順氣,而陸昭昭緩過勁來,在面紗下瞪了他一眼,要不是礙于在外邊,真是恨不得擰他一把。
瞧瞧這家夥,都在講什麼胡話!
雖然知道他有小心思,但這心思也暴露得太明顯了!她不好當場拆他的台,隻得很小聲地“哼”了一下,以示警告。
司空琢還在笑,眯眯眼狐狸的模樣,笑得可比方才真心實意多了。“巧兒”的嘴角倒是不明顯地輕微抽搐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對這個顯而易見的假名感到了無語,還是對對面兩人明擺着的親昵感到不爽。
她憤憤然地,低頭吃了兩口烤腦花,平複了一下心情,才問:
“道友你們,是來古戰場遊曆的嗎?”
這是個很正常的疑問,沒什麼出格的地方。但司空琢淡笑着看過去,問她:
“巧兒道友是來古戰場遊曆的嗎?”
用疑問回答疑問,不可謂不狡猾。但既然人設是“大大咧咧的少女”,巧兒也隻好吃了這個啞巴虧:“……才不是呢。我又不是你們這種厲害人物,哪有那個本事,去古戰場呀!”
她一邊用筷子在烤腦花裡有一下沒一下地翻弄,一邊嘀咕:“我就是——過來走親訪友的。不過這幾天朋友也很忙,正無聊得很——”
她說着,好似想到什麼:“哎哎,你們要不要在城裡轉轉?我前兩天剛轉過一些地方,說不定能給你們指個路什麼的……啊!當然,我發誓我絕對不說遇到曦和仙子的事!我就……就自己偷偷樂!你們要是不信——”
少女好似苦惱地思考了一會兒,才一咬牙:“我、我可以用修羅教的名義起誓!”
陸昭昭差點又被羊肉串給嗆死。
她在面紗之下的雙眼,不可思議地瞪大,并隐晦地看向一臉義正言辭的“巧兒”。心中很難不震撼,這家夥的臉皮之厚——
扮演少女這麼惟妙惟肖就且不說了,你和修羅教有半毛錢關系啊?!
修羅教怎麼得罪你了,你是逮着修羅教和修羅教的名譽不放了是吧?!
“倒也不必如此。我們确實要在此待上幾日,有個向導……”
司空琢不知那許多,倒确實沉吟了片刻:“……也可。不過,得先确認,道友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
巧兒恰當地露出了困惑。司空琢擡眼看去,面上仍帶笑意,語氣也是溫和的,但話語中的含義,卻如刀鋒急掠而去:
“當然是确認,你是不是魔修。”
【就這麼直接講出來了!】
陸昭昭震驚地看了過去。司空琢卻誤解了她的意思,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解釋:
“畢竟,之前你就遇到過假扮修羅教的魔修,我求證一下,不算多此一舉吧?”
陸昭昭:“呃……”
這當然也很合理。但是……
她默默地看向遭遇身份危機的“巧兒”。對方此時正是一臉的震驚之色,随後湧上的似乎是怒火。她的胸脯起伏了幾下,猛地起身,用力地把筷子拍在桌面上。
“你、你——你懷疑我們修羅教的人是魔修?!”
她忍不住拔高了聲音,顯而易見地透出被質疑與冒犯的不悅、對莫名其妙被懷疑産生的難以置信:“簡直血口噴人!當我們修羅教的人好惹不成?!”
她說完,似乎注意到了其他人投來的目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太過惹眼,才勉強壓下怒氣,重新坐回去,憋氣又委屈地看向陸昭昭:
“姐姐——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陸昭昭:“……”
不是,什麼姐姐?怎麼就姐姐?
一聲百轉千回、嬌得不行的“姐姐”,帶給了陸昭昭深深的震撼。她的确迷茫了一瞬間,但不妨礙她理解對方那隐含的求助之意——
顯然,聰明的魔修先生在遭遇身份危機之時,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向方才已經淺淺攀談過幾句、理應博得了些許好感的陸昭昭求助。這真是很聰明的做法,尤其是以她如今的女性身份、看似爽朗的性格,又在求助時恰當地流露出委屈和可憐,但凡求助對象對她有一點好感和恻隐之心,都會毫不猶豫地出面解圍。
陸昭昭也果然遲疑了。但這遲疑,自然不可能是因為阿修所設想的憐愛,而是——
她真的不得不很努力,才能夠憋住自己的笑聲。
陸昭昭真的很想笑。并且她也真的很想知道,假如她不來解圍,阿修會怎麼應對?
但這種惡趣味的念頭,也隻是一瞬間閃過。陸昭昭突然決定了,不要立刻拆穿阿修的身份,因為這樣好玩的事情,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
再說,有司空琢在,陸昭昭也有足夠的底氣,去面對這位騙子先生。
所以她如阿修的期望一樣,出聲替他解了圍:
“我想就不必了。巧兒她……咳,天真可愛,自然不可能是魔修的。”
天知道她在說出這句話時,花了多大的功夫來抑制自己的笑意。當然,她語氣裡透出的一點點顫抖,也隻會讓人誤以為她正因為莫須有的質疑而感到生氣。這讓司空琢顯然有點意外,但他沉默片刻,還是點點頭。
“好吧。既然昭昭相信她——”
“哼。”
巧兒又哼了一聲,沖司空琢皺了皺鼻子,一臉不待見他的模樣。餘怒未消地道:“還是陸離姐姐待我好,你……哼!”
但說完,她頓了頓,似乎是回想起方才司空琢向陸昭昭的解釋,又露出點猶豫的神色。大概掙紮了那麼兩三秒鐘,她忽然鼓了下臉。
“……算了,證明給你們看也無妨。免得這位小哥,回頭又懷疑我這啊那的,平白叫人心裡窩火!”
她說:“證明自己不是魔修對吧?簡單!你們看着!”
說着,少女竟用手指鈎住蒙眼的啟靈布,直接往上一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