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昭在擦頭發。
今日在陵場城客棧住下,她就順勢泡了藥浴。連皮膚帶着頭發稍兒都被蒸騰出草藥的香氣,又因為不能動用靈力,隻好用毛巾幹布,一點點把淌水的長發攆去多餘的水分。
他們住的倒不是水雲閣。
作為修仙界的五星酒店,水雲閣固然是好,價格卻也是極為昂貴。而此行皆由司空琢請客買單,玄天劍宗嘛……
咳,從上到下,都是很窮的。
若是平時,他也不介意偶爾蹭蹭陸小富婆——某種意義上也是他秦師兄——的财力,陸昭昭更不介意這些,但此行畢竟意義不同。不過盡管囊中羞澀,司空琢尋到的這家客棧條件竟也很好,外表看起來小小的不起眼,設施整潔齊全還是挺讓陸昭昭意外。
感覺……也許是貧窮,反倒是叫劍尊大人,練就了一身發掘平價好物的厲害本事?
和玉憐香倒是兩個極端。就算都窮困潦倒,如果司空琢是那種會選擇精打細算的類型,玉憐香就完全是揮霍無度、花完再說、早買早享受的type了。
至于秦令雪……
陸昭昭竟想不出他還能有缺錢花的時候。不過這一趟修劍下來,他的小金庫——危!所以陸昭昭在琢磨:
是不是得想點辦法掙些錢,今後她來養師父?
而能想到的最快的來錢方法……
“我該不會也成為賭場拒絕往來客戶吧?!”
陸昭昭驚覺,她也突然意識到了,之前為什麼在細數秦令雪和司空琢的相似之處時,會感到微妙的不爽——
因為,盡管有那麼點條件相似,但秦令雪和司空琢的運氣,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
一個15歲前鐘鳴鼎食、肥馬輕裘,一個15歲前饔飧不繼、寸步難行。一個運勢高到随便玩玩就能被全修仙界的大賭坊拒絕往來,另一個運勢衰得甚至能連坐其他賭客。
一個一生順遂,斷劍之前橫行無忌、天下第一;另一個追逐無雙,卻始終籠罩在另一個人的陰影之下。
他們的确相似,都是星辰;但卻的确不同,如北鬥南箕。
“……唉。”
她不由歎了口氣,也很難說此時的心情:“阿琢啊……”
陸昭昭不得不承認:在此之前,她的确不夠了解司空琢。
但她也非常清楚:如今的她,正在了解司空琢。
她已十分明白,司空琢所送給她的這份“驚喜”究竟裝載着何物。她十分明白——司空琢正帶她走過當年他所走的那條路,跨越千年的時光、歲月的長河,去看他是如何掙紮着破土而出地生長,又如何生出了羽翼。
看他從暮雲城到金沙樂園,再從金沙樂園到玄天劍宗。看這短暫的、漫長的人生之路,看——
究竟是什麼,鑄就了“司空琢”。
他正引領着她靠近他的人生。
而她并不排斥這一點。
這并非是由于什麼超友誼的心思,司空琢也并不需要悲憫的憐愛。但……陸昭昭的确是想知道:
究竟是經曆了什麼,他才成為了如今的……玄天劍尊?
“不論如何,我會陪他走完這一程。”
陸昭昭嘀咕:“應該……也耽擱不了幾天。真就順路……”
隻不過稍微繞了一點點……看司空琢輕松自如的樣子,玉憐香他們那邊應該也不急的……吧?
她花了好一段時間,來把自己一頭柔軟茂密的小羊毛擦到七成幹。蛋黃酥的皮毛則是早就幹透了,踩着她一縷垂落的發絲玩兒。
陸昭昭把它撈起來,看了下時間——
她怕太晚頭發容易擦不幹,所以洗得很早。如今時間也很早,遠不到她需要休息的時候。
所以她踢上鞋子,問小貓咪:
“要不要出去吃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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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價小旅館有時候有一點特色,就是它們多數位于老城區的犄角旮旯,周遭環境設施複雜,雖說魚龍混雜也容易不太安全,但煙火氣卻是從來也不少的。
所以想在這附近尋找夜宵,那是手拿把抓,根本不必像水雲閣那等清幽之處,還得橫跨兩條街去鬧市區——
這客棧樓下就有小吃攤,超方便的。
不過陸昭昭還是稍微走了一段路,才找到自己想吃的東西。她扶了扶帷帽,在燒烤攤中找了個空位坐下,便聽得那正忙活着烤肉的大漢高聲問:
“姑娘想吃點什麼?”
他隻問了“姑娘”,因為司空琢沒來。不是陸昭昭沒叫他,而是敲門時發現他不在。
因想着隻在附近走走,加上法器早已叮鈴桄榔挂了一身,又是在主城中,陸昭昭不怕什麼,留了口信,戴好帷帽,就抱貓出門了。
于是這會兒便也擡高了聲音問:“你們這兒招牌菜是什麼?”
其實這家燒烤攤子是有招牌的。但上頭那字吧……反正陸昭昭是認不出來,故而有此一問。而漢子也就很爽朗地答:
“來個烤熊掌如何!”
陸昭昭:“……?”
她頗為震撼:知道此地民風剽悍,還是第一次知道能這麼剽悍!且愣神之際,漢子已經喋喋不休、自豪地介紹起來:
“這可是我今日白天才獵得的異獸熊掌,如今隻剩下一隻了!雖不是那滋味最美的左前掌,掌花卻也是很漂亮的!這上火一烤,别提那滋味兒——”
“呃……還有别的招牌嗎?”
“那您試試,烤沙狼排?”
陸昭昭:“……”
她在震撼中艱難地選擇了平平無奇的烤羊肉串兒,順便在内心感謝了這裡隻是遊戲,不然眼看着就是連老闆帶食客喜提銀手镯的節奏。又後知後覺地注意到,這燒烤攤的壯漢老闆是個修士。
應當是個修為不高的底層散修,用的烤爐也有些門道。陸昭昭看過去,隻見那火焰大小總是把握得十分精妙,燒烤速度也很快,怪不得敢叫賣狼排和熊掌——
尤其熊掌,可不是尋常燒烤架能短時間搞定的東西。看來這老闆是有點本事在身,才能自獵自售這些異獸的!
話說,做到這份兒上,該不會還是位食修吧?!
陸昭昭這麼想,也就這麼問了。店長大叔反而哈哈大笑起來,憨厚地摸摸自己的頭巾。
“不是,不是,就糊個口罷了……你問這爐子?哈哈,也不是什麼法器,請朋友刻了幾個銘文,火力更好用些,嘿嘿……這可是跟我好些年的老夥計了!”
他這麼說着,三下五除二給陸昭昭上了菜。這會兒人不多,他還送了她一碟水煮花生。不過很快就上客,他忙碌起來,也就顧不得和陸昭昭閑聊了。
陸昭昭也不急,把滾燙的肉串吹涼些才吃,一邊自己吃,一邊也剝下來一些,放在手帕上,喂給蛋黃酥。
不得不說的是,這大叔手藝着實不錯,除了招牌食物的食材都有點一言難盡……
“這位道友——”
一人一貓,正專心地吃夜宵,卻忽聞一道女聲傳來。聽聲音,年歲不大,甜美而帶着清爽,搭着銀鈴的清脆響聲一同落下:
“可否允我,同你拼個桌?”
這會兒人多起來,拼桌也是常事。陸昭昭下意識就點了頭,便見人影自然地落座于對面,而與此同時,她也看清了對方的……呃,大緻樣貌。
——因為那是一名修羅教的少女。
修羅教的着裝,衆所周知。所以看清這少女的長相是不可能的。打眼看去,陸昭昭隻能看出:她外表年歲的确不大,也差不多是及笄左右;個頭也隻比陸昭昭稍高一點點的樣子,膚色白皙,唇角帶着蜜糖似的笑意。
性格似乎是帶一點爽朗的。因為她坐下後,就立刻舉起手大喊:
“給我一份烤腦花!”
“得嘞!”
她又放下手,把雙手手肘都壓在桌面上,用掌心撐住不大的臉。這一連串兒動作做下來,她身上的銀飾與鈴铛叮咚作響——她真是佩戴了不少這些飾品,遠比尋常修羅教人的配飾更多,行動起來恐怕真可謂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算是個很有特色的女孩子。但不知為何,陸昭昭感到一點微妙的熟悉。她一時沒能找到這種熟悉感的來源,卻注意到,這個修羅教女孩,正專注地在看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