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場城。
位于西牛賀洲北部,乃此洲現存的唯四修仙界主城之一。距離西海及西沙群島位置較近,且與古戰場秘地、天魔之戰部分戰場遺址,也都算得上“鄰居”。
是以并不令人意外的,是此地民風剽悍,無論男女皆有一股爽利粗犷之感。建築風格也殊為狂野大氣,又因特殊的地理位置,商業往來頗多,戰場拾荒者聚居,還有異界來客到訪過的曆史……因而狂野中又不乏奇妙變化,乍一看去,竟有些許的……廢土朋克之感。
自然,這裡是一年四季都非常熱鬧的。作為連接西牛賀洲與北俱蘆洲的重要交通要塞,陵場城的人流量從來不少。而由于其位于西牛賀洲這麼個微妙的地方……就算有魔修出沒,也實在沒什麼驚奇。
所以……
如果有個身着修羅教服裝,從頭巾裡露出一條不長的小辮子,唇角帶着一點笑意,個頭不算高的少年修士出現在這裡,自然也不會引起任何的關注。
而當他七繞八拐,熟門熟路地走進一家古玩店,伸出指節,敲了敲櫃台時。其背後正在翻閱賬本、敲打算盤的老闆,便見怪不怪地擡起頭來。
“喔。”他看了少年人一眼,絲毫不顯波瀾地又低下頭去,隻說:
“你還真是喜歡假扮修羅教。”
“他們的衣服厚實又能遮臉,最方便不過啦,阿拉懶得搞那麼多有的沒的,這樣不也挺好?”
少年笑嘻嘻的,很慵懶地把胳膊往櫃台上一架:“還是老規矩嘛。賬我先賒着如何?”
“呵。”
那蓄了須、看着有些年歲的店主隻是冷笑一聲,點了點台面上的立牌,隻見上頭蒼勁有力、入木三分地刻着幾個大字——
【錢貨兩訖,概不賒賬!】
少男還是面不改色:“哎呀,你看我們這好多年的交情,難道我還能跑了不成?徐三爺你這麼信不過我,可是叫人好生傷心~”
店主都不擡頭看他,隻呵呵冷笑三聲:
“你嘴裡的話若是有三成能信,肉豬都能飛升了。”
“瞧您這話說的,那飛升的肉豬,我倒還想看看呢,這多新鮮呐!”
少男仍舊笑呵呵的,哪怕隻露出半張臉,那笑容還是既真誠又甜蜜,是那種常在乖孩子身上出現、足以打動最鐵石心腸之人的笑容,語氣也像是十分親切,如自家的晚輩在撒嬌一般道:
“好吧好吧。我也知道,不好壞了您這兒的規矩。那既然不賒賬……看在我是老主顧的份兒上,您徐三爺最是爽快心善,就高擡貴手,給我算個六……八折,這總可以吧?”
徐三爺這次連話都不說,揮了揮手,便有兩名大漢從暗處走出,摩拳擦掌,眼看着是要把人給丢出去。而少男見狀,也隻好收了甜言蜜語,撇着嘴角“嘁”了一聲,在被架出去之前,從懷裡掏出了一包靈石,丢在台面上。
“一分不少。”
徐三爺伸手颠了颠,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旋即将袋子收起,從身後的櫃子裡取出一沓鼓鼓囊囊的厚信封。
“閱後即焚。”
少男接過信封,靈識掃過确認東西沒錯,又理直氣壯地伸出一隻手攤開,做索要狀。
“幹嘛?”
“你拿了我靈石也就罷了,儲物袋總得還我吧?!”
少男振振有詞:
“阿拉可不似你們這些有錢人,一個儲物袋可值不老少錢呢!徐三爺家大業大,不至于盯上我這麼點蠅頭小利吧?!”
“……”
店主終于又擡頭看他一眼。但那表情,是十足的無語,仿佛是被眼前之人的厚顔無恥程度給震驚到,半晌之後才又低下頭。
“你方才給我的靈石。”他說:“足有八成都缺斤少兩,當我看不出來嗎?!”
他也沒等眼前這滑頭小子再狡辯什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那儲物袋就當抵了!滾滾滾——再耍滑頭,今後也别再上我這兒。哼!你倒是看看,這條街上除了我,還有誰敢同你做生意!”
“嘁……”
少男終究是沒多說,扭頭就走,把腳步踩得震天響,身形消失在了門外。而直到他徹底消失,古玩店中的一位年輕夥計才敢出口氣,帶點好奇,又小心翼翼地問店主:
“三爺,方才那是什麼人啊?”
徐三爺看他一眼。這人雖是夥計,但其實是他沾親帶故的後輩,這幾日才來這裡打下手。年輕後生,又是親戚,他也不在乎他這略顯大膽的态度,開口解釋:
“老主顧。今後還會來,你要習慣。但無論如何,不要接近他,不要和他交流,不要聽他說的話。無論他說什麼,你都隻當自己是聾子;無論他給你展示什麼,你都隻當自己是瞎子,這樣就好。”
“……啊?”
年輕夥計不大明白。他也來了幾天,見過一些客人。因為他隻是沒有靈根的凡人,而徐三爺的生意做得極廣,所以有些事情禁忌,他是必須學習注意的。
但在此前,沒有任何一個客人,讓徐三爺給出了這樣的提醒。他也不由好奇追問:“為何?”
“因為他是個騙子。而且,是個非常高明的騙子。”
徐三爺瞥他一眼,道:“方才你見他油嘴滑舌,那是沒動真格。我們都清楚彼此的底細,方才那種程度,隻是普通的閑聊。”
當然,那個混蛋小子,如果真能占到什麼便宜,肯定也是毫不客氣笑納,且順帶把人踹到一邊去的。
“我是不知道,他是不是這世上最高明的騙子,但至少是我見過的,最高明的騙子。”徐三爺道:“而且他還有足夠的智慧與實力,去招搖撞騙。假使他想要去騙什麼人,那麼即使那個人傾家蕩産、失去所有,也會對他掏心掏肺、傾肝瀝膽。”
“這麼厲害?”
“呵。何止是厲害,簡直是邪性!”
徐三爺冷笑道:“假使騙術也有天賦一說,那他簡直就是為行騙而生——不過,你也用不着太擔心。這小子騙術高明,但有一點好,就是還知道留點餘地。”
“怎麼說?”
“方才我一直說,隻要他願意騙人,就沒有誰會不信他。”徐三爺道:“他原先有段時間,倒是也熱衷于這些。不過嘛,這小子那是三九天倒熱水——兩三息熱勁,叫他把一個人長久地騙下去,他是做不到的。也因此總是幹一票就跑,因而壞了名聲。”
“到後來沒什麼人願意跟他交易,他也就慢慢兒地收斂了,學會了做事留一線。那之後就沒聽他再怎麼折騰,當然,也可能是轉移陣地,又騙别的什麼人去了,誰知道呢。”
騙子就是騙子,本性難移。說這人如今改邪歸正了,徐三爺可不信;但隻要這家夥不把壞主意打到他頭上,徐三爺也懶得追究。隻是提點一下後輩:“總之,你不搭理他,他就沒法子。記住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
那年輕人連連點頭,又想了想:“那我需不需要知道,這位老主顧的名字,方便以後傳訊招待?”
徐三爺擺擺手:“不必。”
“哦……”
“因為連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啊?”
既是老主顧,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名字呢?但事實還真就如此——
“因為那家夥每次出現,用的都是不同的名字。”
上心一點的時候,還能編個像模像樣的假名;不上心的時候,什麼“阿東”“阿西”,“阿貓”“阿狗”……就連進門前看見街上小孩兒在吃瓜,他也能順口自然地介紹自己叫“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