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路的過程乏善可陳。

司空琢時刻注意着小姑娘的情況，時不時就停下來歇息一番。但他很快發現這其實沒什麼必要，一來因為他飛得平穩，毫不颠簸；二來陸昭昭也并不覺得疲累無趣——

她竟能抱着司空琢的腰就那麼入定了！

入定倒不稀奇。陸昭昭雖然不能動用靈力，不代表她不可以日常修行。靈力是時刻在經脈中運轉的，隻要不調動并施加實際用途，對傷勢并無影響，反倒能促進恢複。

而入定這種狀态也不少見，算是一種修行中的冥想。可稀奇在于，常人入定多半得在抱元守一、凝神靜氣的合适狀态與環境下，而踩在劍上、身處高空、高速飛行當中，自然算不上一個入定的好場合。

就算是司空琢自己，掂量一下，想在這種情況下入定也挺困難，萬萬沒想到小姑娘能有這本事，沒一刻鐘就全身心沉浸進去了。這毫無疑問也當算是一種天才——

他自然不知：陸昭昭覺着趕路無聊，也沒什麼别的事做，上飛劍不久就保持着那個姿勢和修行狀态挂機加速了。這固然是一種玩家式的“作弊”，但怎麼又不算是一種入定呢！

——她甚至還能在劍上睡着呢！

至于司空琢所說的驚喜，卻也并沒讓陸昭昭等待太久。

“這裡是……”

陸昭昭揉着眼睛。這已是他們出發的第三日了，她在劍上睡得居然還不錯，就是腿有點兒麻。方才被司空琢喚醒，才發現已經降落，如今不知身在何方。

她打眼望去，隻見不遠處的城門。那城門說不上大，至少比她見過的修仙界主城城門都要小，類推一下的話，與其說是一座小城，不如說是一座小鎮。此刻是白日，往來人流不算太少，看得出鎮中也挺熱鬧。

陽光在城樓上耀出輝光，陸昭昭眯着眼看：

“暮雲城……”

“這裡曾經是暮雲城，不過如今，也隻能叫暮雲鎮了。”

司空琢道，撣了撣本無塵埃的衣裳：“修仙界如今有37城，天魔之戰前要多得多，暮雲城就是從前的其中一個。”

他不再說，但陸昭昭已懂了：正是因為那場天魔之戰，許多城池因此消失，暮雲城也變成了暮雲鎮。

但即使是暮雲鎮，她也不知具體在何處，是個什麼情況，就扭頭眼巴巴的看司空琢。白發青年本盯着那牌匾在看，注意到她的目光，啞然失笑：

“如今我們在西牛賀洲。”

“西牛賀洲！”

陸昭昭吃了一驚。實話說，修仙界五大洲，其中三個她此前都已經踏足過：天衍宗所在的赤縣神洲、雲谷所在的東勝神洲、天機閣所在的南瞻部洲。北俱蘆洲此前雖沒去過，北海和西沙卻都是緊鄰着它，也算在周遭轉過一圈，況且陸昭昭也有去八荒一探的打算；唯有西牛賀洲——

她确實還沒考慮過踏足。也确實沒什麼了解。

因為這片大陸，有至少一半的土地被魔域占據。

雖然正魔之間的關系在天魔之戰後略有緩和，整體之間也說不上和平。據她所知，在西牛賀洲的修仙界主城隻有四座，且因這邊沒有任何規模大的修仙門派與世家，所以正道對此的掌控力度也相對薄弱，魔修出沒也極為頻繁。

如其中的石臨城——她甚至可以直接寄送禮物，叫魔修騰簡親自來取。

——毫無疑問，對她這樣的萌新修士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地方。不過……

陸昭昭看了看司空琢，心想：那沒事了。

當代玄天劍尊随行，怕什麼魔修哇！

“這裡離石臨城遠嗎？”

“這你可問到我了。對我來說——不遠；對你來說，恐怕是有點距離的。”司空琢道：“這裡離古戰場近一些。”

所謂的古戰場，并非是天魔之戰的遺留産物，反倒至少要追溯到這個紀元的起初之時。具體何時留下的，已無法考證了，但随着歲月變遷，早已演化成一片範圍極大的秘地——

飽含危險，也暗藏機遇，危險要更多一些，至少不是陸昭昭這樣的萌新修士能進去探險的好地方。因而此處且不表，隻說它的位置，大約在西牛賀洲的極北處。

而魔域的位置靠近西牛賀洲的西南部分，石臨城則與魔域十分接近。

陸昭昭在腦海裡換算了一下，還是不太清楚這裡的具體位置。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來這裡做什麼呢？”

司空琢竟一時沒有講話。

這是有些異常的事态。因為對于陸昭昭的問話，他總是回答得很耐心、很及時的。但他一時沒有說話，而陸昭昭看去，他也并沒有看她，反倒一直凝視着那寫着暮雲城的牌匾，像是在思考，像是在出神。

“……阿琢？”

陸昭昭隻得輕輕呼喚了一聲。白發青年這才收回目光，輕歎一聲，說不清感慨還是惆怅：

“我應當沒有告訴過你……”

他頓了頓，才輕聲笑道：“不，是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暮雲城是我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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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有趣的事是，名人總是被八卦，修仙界也如此。但或許因為許多散修說不上來處，也有不少出自凡人界的修士，以及修仙無歲月等原因，對于一名大修士籍貫如何，并沒有那麼多人在意。

因而當代玄天劍尊司空琢究竟出身何處，無人知曉、不可考證、大家也不太在乎。所有人都隻知道，他出自玄天劍宗，是當代玄天劍尊，少年便是天才，曾與秦令雪争鋒……

如此，也就夠了。

所以陸昭昭如今也是頭一次知道，司空劍尊出自修仙界、西牛賀洲、暮雲城。許多許多年前，或許在他還不曾得名司空琢的時候，就在這裡，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日子，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家庭，一個在當時看來再尋常不過的孩子，發出了他的第一聲啼哭。

而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便已完全可以理解，為何司空琢在城外會盯着那塊匾額發上好一會兒的呆；又為何那對他而言不過是短短的幾步路，他卻踟蹰許久，才終于踏入城中。

而在那之前，他甚至先牽住了她的手。

那絕非是為了占便宜，也不是為了表示親近。自然也不可能是為了壯膽或汲取安慰——身為近兩千歲、經曆過無數風波的劍尊，若是柔弱到需要向一個小姑娘汲取力量才能邁步的地步，未免也有些可笑了。

但是近鄉情怯——恐怕确實是有一些。畢竟正如他自己所說：

“我從一千多年之前，十餘歲之時離開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一次都沒回來過？”

“一次都沒回來過。”

就在踏入城門的那一刻，他說了這樣的話。陸昭昭分不清那語氣究竟是感慨、唏噓、失落又或是什麼别的情緒，但當她看去，隻感到一片平靜。在青年的面容上，除了平靜，什麼也沒有。

那不是一種佯裝出的平靜。隻能證明在這短短的片刻裡，他心中的些許波瀾起伏，已徹底沉寂下來。他已不再感到哪怕分毫的忐忑，但他沒有放開她的手。

陸昭昭也沒有掙脫。

她并沒有戴面紗，也沒有使用幻術或符咒。但無人在意她與白發的劍尊——司空琢做事是很妥當的。他們手牽着手走在街上，平常得就好像任意一對匆匆路過的行人，隻是步伐走得比尋常人慢上一些，對四周的觀望也多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