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山中，會有供獵戶深入山林時暫歇的小屋，或供遠足者觀景的涼亭。不過王家村附近的荒山，好似是沒這些東西，從王二空白的表情就能看出。

不過，他猶豫一下：“……應該不太遠的地方，有個破廟。”

“那就去廟裡暫住一晚——”

“但是——”

王二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

“甯睡亂墳，不進破廟。”

“……”

這又是什麼規矩？陸昭昭從前聽說過，但不明原因。她看蘇栗衡，少年若有所思：

“往日遊學也曾聽聞，修建房屋不易，荒山野嶺的破廟等建築，便極易成為賊寇盜匪窩藏之地。”

既能遮風擋雨，又人迹罕至，簡直是天然據點。相比起亂葬崗可能有的神鬼，盜匪顯然是更明确的危險，因而便有了那句俗語：

“甯睡亂墳，不進破廟。”

“不過，平江城附近不曾聽聞有成氣候的盜匪，府中也未有相關案件記錄。”他沉思片刻道：“應當無礙。”

但話說如此，他還是将挂在馬鞍上的弓箭取下，背在了身後，又摸了摸懷中備好的匕首。

“過會兒我先探路，你們跟在我身後。”

非常可靠蘇公子，不過陸昭昭才不會讓友人犯險：“我打頭陣吧。”

她半抽出劍，又推回去：“熊妖我都拔劍斬了，蘇公子既擅長箭術，還是拉遠些距離從旁支援才好。”

蘇栗衡：“……”

倒也沒錯，但……讓女孩子頂在前面真的好麼？！

——————

讓人松了口氣的是，盡管趕到破廟的時間很晚——王二很久不進山，有點摸不清路，找了半天，而廟也的确很偏——但倒是沒什麼危險。

破廟的确是破廟，門缺了半扇，四處透風，灰塵遍地。但也因此一眼能看出，至少近期都無人光臨。地面薄薄的灰塵上有些許痕迹和小腳印，興許是之前下雨，有動物曾來避雨留下的痕迹。

廟中也橫陳着破舊的家具、木頭等物，很是一片混亂。三人無法越過這些雜物盤查一遍寺廟，隻能花了點功夫清理出一片空地，點了篝火，取暖休息。

馬兒在廟外被栓好，打了個響鼻。

“這廟裡，供的是什麼神佛？”

陸昭昭在燒茶，擡頭看了一眼被蜘蛛網和灰塵籠罩的不知名佛像。王二說不出個所以然：“我隻聽說，我出生之前，這廟就已經廢了。”

蘇栗衡則觀察了半晌。

“左手持寶珠，右手執錫杖，立于千葉青蓮……我對佛家不算太了解，但這應當是……地藏菩薩。”

陸昭昭慢半拍反應過來：“啊！是那個發下大宏願，自誓必盡度六道衆生，拯救諸苦，始願成佛……的大願地藏王菩薩！”

掌上明珠光攝大千世界，手中金錫振開地獄之門，大願地藏王菩薩。陸昭昭對佛教也不算很熟悉，但對這位菩薩的大願有所耳聞，因而一說就想起來。連忙起身又拜了兩下——盡管方才進廟便已和蘇栗衡二人一同拜過，此時卻還要更誠摯一些。

“陸姑娘信奉這位菩薩？”

“隻是覺得很了不起。”

能夠發下宏願，不度盡衆生誓不成佛，是很令人敬佩的，尤其是在《尋仙錄》世界觀中，諸天神佛極可能在遠古時代或仙界真實存在。所以陸昭昭拜得也很誠心。

凡人無法成為聖人，但總該敬佩聖人。

她看着傾斜殘破的佛像，輕聲歎息：

“也不知怎麼的，地藏菩薩的廟也破成這個樣子。”

她扭頭看：“我們晚些要不要給佛像簡單清理一番，也算暫住這裡的報答？”

不過在此之前，他們要先稍作休憩。

夜晚的山林，寂靜而帶着荒詭。風聲灌進破廟歪朽的門窗，發出簌簌的詭異的哨聲。

月華自破敗的大門灑入，不顯得靜美，反而很冷。夜色一點點漸深，陸昭昭擰了下抹布，聽見漸起的呼噜聲。

她無語了一瞬間：“……這家夥睡得真快。”

吃了點東西，稍作休息，他們打算清理一下佛像，告罪後開始灑掃。然而她在這兒忙上忙下，一扭頭，王二居然不知何時都開始打呼了！

“畢竟時間也晚了。”蘇栗衡倒是好脾氣，給她遞上水囊，二人把不高的佛像簡單清理一番，總算露出菩薩朦胧的面目。

“好了。”

條件有限，也隻能做到這樣。陸昭昭最後擦了一下錫杖，抹了把汗。佛像不小 ，她不得不告罪後踩上供台擦拭，但此刻看着佛像幹淨了許多的樣子，心中倒也感覺值得。她細細端詳，地藏菩薩寶相莊嚴，微垂眉眼，月光自破爛的屋頂灑下，光影折射出微揚的唇角——竟好似也有那麼幾分贊許。

她感到些許的恍惚，餘光不經意間，瞥見錫杖在廟宇裡投射出的陰影，猛地怔住。

“陸姑娘？”

陸昭昭負責拂塵擦拭，而蘇栗衡負責内外來往，從廟外一處泉水取水，此時在下面，并無法看到她所見的景象，不由困惑。而陸昭昭回過神來，又定睛看了一會兒，想招招手，想了想，又跳下去。

“跟我來！”

“……哎？”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拉住衣角，風一樣跑出去，水囊都沒拿穩掉在地上。隻見她一路小跑，繞過了整個寺廟，一直繞到殘破、堆滿雜物的後門。

也不知從哪裡找到個縫隙，矮身鑽進去，因帷帽礙事，幹脆一把捋了。蘇栗衡不明所以，但緊跟其後，鑽進去後，卻是怔住。

這破廟是很大一間，中間隔開的。前殿是供奉處，後殿則堆滿了腐朽到幾乎看不出原貌的東西。但此時此刻鑽入其中，才覺大有洞天——重疊雜物遮掩中，竟有一處，堆滿了雜亂的樹枝、葉子、草皮……

還有大片大片，深色的污漬。

月光映照下，直指此處的、地藏菩薩手中錫杖的陰影，就好像一個明晃晃的箭頭。陸昭昭目測了一下這個空間的大小：

“……足夠一頭熊勉強行動。”

蘇栗衡慢慢蹲下身，伸手抹了抹那深色的污漬，尚且濕潤的手稀釋出深棕帶紅的暗色。

他的面色一點點凝重起來。

“這好像……是血。”

“這麼多的血……”

陸昭昭臉色難看：“恐怕得是，被砍下一條胳膊，大出血的情況……”

“但這裡離熊屍發現地很遠。”

他們算是騎着馬，才來了這麼遠。熊妖從亂葬崗負傷逃竄至此勉強有可能，卻不可能再跑去河邊力竭死掉。更何況這裡一看就是熊巢……

陰雲遮蔽了月光。前殿的呼噜聲也忽然停了。蘇栗衡沉默片刻：

“我們先出去，拿火把過來。”

沒有光線，這裡什麼也看不清。陸昭昭點頭同意，跟着他又從那縫隙鑽出去，感受到冷冷的風吹拂而過。

“陸姑娘——”

那來往的通道實在讓人窘迫，下方空隙較大，上方則很小，不想跪在地上爬出去就得很努力地矮身才能通行。蘇栗衡先出去，想回身拉她一把，但陸昭昭伸出手的瞬間，瞳孔微縮。

“趴下！！！”

她大喝一聲的同時，用力躍出，把少年撲倒在地，滾出好遠，而就在那一刹那，一柄泛着冷光的小刀，直直釘在了縫隙入口處的木箱上。

“哎呀，真是敏銳。怪不得我那屬下在你們手裡吃了癟。”

帶着玩味的男聲，自高處傳來。陸昭昭翻身而起，隻見月色下、橫梁上，不知何時，蹲了個戴着兜帽的身影。

他在陰影之中絲毫不起眼，唯有手中抛接的銳器泛着寒芒，也不知看了多久。語氣笑吟吟，卻帶着殺機：

“你說你們，為什麼想不開，要追查至此呢？分明都已結案了，非要繼續深究……哎呀，真是給我平添工作量，也不知你們黃泉之下，會不會後悔自己的多事？”

陸昭昭拔劍出鞘，對蘇栗衡道：“跑！”

蘇栗衡不善武藝，弓箭方才也放在了前殿，戰鬥中她可顧不上他；蘇栗衡也意識到這點，沒有猶豫，轉身就走，然而才踏出兩步便險險停住——

因一柄飛刀，正釘在他足尖前不過一寸處。

“跑？”

男人輕笑：“我允許你們走了麼？”

陸昭昭猛地一把，把少年拉到了身後。

“看來少不得要與閣下分個高下了。”

她沉下眉眼，握緊了劍柄：

“打個商量，我若把你拿下，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和盤托出如何？”

“有意思。”男人道：“那如果我把你們拿下——”

他縱身一躍，漆黑的鬥篷将月光遮蔽，如黑日降臨。

“就把你那漂亮的臉皮，當做我第一百件收藏品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