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王——二——”
“哎喲!女俠!您怎麼又來啦!”
王二真是苦不堪言。
他本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村頭街溜子,整日遊手好閑、混吃等死,雖然沒做過好事兒,但也沒犯什麼大奸大惡的事,有那早死的老爺子留下的遺産,和偶爾好運騙來的一點銀子,也足夠每日花銷,至于未來,他不想未來。
總之,也算優哉遊哉過着自己的小日子,人這一生,不就是這麼混過去的?
可偏生今年,不知走了什麼背字,竟能遇上妖鬼食人!雖說也因此大發了一筆橫财,且确認熊妖死亡,他剛松了一口氣——
深覺村裡還是沒有城裡安全方便,況且有這麼一筆錢,他足可以落戶城中,過上一段享受的日子,便打算處置了老宅和田地,就此搬離,但……
所謂,“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王二是打小被村人瞧不起的混子,如今富貴起來,又因協理處置了熊妖,救下了村人——兩位俠士不想出風頭,功勞就落他身上——大出風頭!這一回村,那待遇可不一樣,被救下的人家千恩萬謝不說,甚至有人琢磨着要給他說親……
這可把王二給樂壞啦!雖還想着搬進城裡,可也不着急了,美滋滋地享受着村人們的追捧,順便煩惱:
究竟是娶個村裡的小美妞呢,還是去城裡找個漂亮姑娘呢?當然,最好的還是坐享齊人之福,他全都要!
這美滋滋的想法,還沒落實呢,不過就在家打了個盹兒,聽到敲門聲還以為鄉親又送好東西來了,結果一開門——
啪。美夢碎了。
“女、女俠啊——”
王二似哭非哭:“您……找小的還有什麼事兒嗎?”
也不能怪他這般反應的。其實要說起來,這位陸姓女俠,雖然看不清臉,可那身段兒……啧啧,一看就是個美人兒,王二起初也不是沒動過歪心思的。
可還是那句話——他能活到現在,蓋因很識時務。自打那晚見了這窈窕淑女虎虎生威地斬了熊妖一條胳膊,王二就什麼旖旎心思都飛灰湮滅了。
開玩笑,幾個他夠這母老虎砍啊?!
最近才升起的那點兒飄飄然,在看見那帷帽時也如一盆冷水潑下,禁不住打了個哆嗦,突然有不好的預感:“該、該不會——”
“你放心,目前沒有其他妖物出沒的證據——”
“該不會想把錢要回去?!”
同時出口,又同時怔住,再是同時:
“還有妖物?!”
“你滿腦子都是錢??”
王二一臉驚恐,陸昭昭則哭笑不得。她搖了搖頭,看着經過修繕大變樣的老屋:“……不請我們進去坐坐麼?”
——————
王二當真是富貴起來了。
走進大變樣的小院,陸昭昭仍感到驚奇。先前所見的家徒四壁,好似一下都不見了,眼前的房屋,除了地處偏僻,毫不誇張,在村中應當算是最頂級的那等建築。
富麗堂皇算不上,青堂瓦舍還是有的。桌椅家具一應換新,偶有舊的,也修補得整齊,猛一看就像新的。
就連空蕩蕩的後院,也時不時傳來雞鴨鵝“嗒嗒嗒”走來走去的聲音,院中的水缸,屋裡的米桶,也一别之前的空空蕩蕩,滿得幾乎要溢出來。
“你過得不錯呀。”她新奇道:“打算改過自新,好好生活了?”
“女俠說得哪裡話。我可沒犯過什麼事兒,怎麼就改、改過自新了呢!”
王二拿起水瓢:“這屋子啊,都是村裡人感念我幫忙救人,自發修繕好的……這都多虧了你們。這兒還有山貨,待會兒給您捎點走?”
“免了。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事拜托。”
“……您别這麼說話。說得我挺怕的。”
他給二人倒了水。蘇栗衡好奇地看着他們:“你們認識?”
“都是孽緣——”
王二話說到一半,忽然僵住,定睛一看蘇栗衡的臉,面色頓變,小心翼翼地看向陸昭昭:
“這位……官爺?”
王二是熊妖案重要證人,蘇栗衡當然認得他;而蘇栗衡也來這裡調查過,王二同樣認得他——
看上去最大的那個官兒嘛!不好惹的,得記住!
隻是方才注意力全在陸昭昭身上,這會兒才認出來,一下卡住了,局促地試圖給女俠使眼色:
那什麼,你們不是說好了不打算暴露身份,這怎麼把官爺都帶身邊兒了?
眼色使得,好似眼睛抽筋。陸昭昭被他給逗笑了,想了想說:“不必瞞了。”
又想了想:“我自己解釋。”
她看向蘇栗衡:“熊妖的手臂,是我砍下來的。”
“?!”
即使有些揣測,少年還是難免驚訝。少女歎了口氣:
“我和哥哥偶然聽說此地不太平,便前來調查,未曾想正與熊妖撞上,纏鬥一番後隻斬下一隻手,不慎叫它逃掉了。”
“當時月黑風高,我們不熟悉地形,沒能追上。後來怕牽扯進麻煩裡,才讓這位——證人,替我們隐瞞此事,自行報官。”
她說:“不過兜兜轉轉,看來還是不能避開,倒不如調查到底。隻是不好意思,此前未曾與蘇公子說明……”
她有些愧疚,因這些九真一假的話。陸昭昭不擅長撒謊,可如果不稍作修飾,很難解釋她和蘭形的作為。
好在蘇栗衡不曾追問,隻是恍然:“原來證人所說的大俠便是陸姑娘兄妹!”
疑惑一下解開。畢竟王二那細麻杆兒的樣子,也不像能打跑熊妖的;王二也有自知之明,隻說是過路大俠救下了人,隻不過那大俠長什麼樣子,他說得是颠三倒四。
但人受驚吓記不清事也正常,此前沒人追究。隻是蘇栗衡如今才解開疑惑,又感到世事真是奇妙。
怎麼不奇妙呢?救下他的兄妹,卻也正是熊妖之事——一切開端——的牽連者。
仿佛有一種冥冥之中存在的命運,指引着他們相遇。
“這倒不妨事。你們的顧慮,我也理解。”
蘇栗衡知道,很多江湖人士是不樂意跟官府打交道的,俠以武犯禁,武者好勇鬥狠、縱橫江湖,多半底子不算特别幹淨。
當然,陸家兄妹絕對是好人,可他們家似乎隻年輕兄妹兩個,不想招惹麻煩——尤其是妖魔鬼怪,也很合理。
不過,他也明白了過來:“所以,陸姑娘是覺得王二可信、可用?”
“差不多,但有一個前提。”
陸昭昭看向王二:“帶個路,沒有危險,不能告訴别人,三兩銀子,如何?”
——————
王二果然還是那個愛财如命的王二。
雖然之前已經收了不少報酬,可他大手大腳又愛财,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賺外快的機會。再退一步來說,就算他想打退堂鼓,一看帷帽女俠腰間的佩劍……
行吧。至少跟在這女煞星身邊,他倒是不擔心自己的安危了。
“不過,您二位到底要找什麼啊?”
天色又将黑了,這兩人看着還不打算回去。王二心頭毛毛的。陸昭昭則道:
“找熊妖的出身。”
河邊、亂葬崗……找遍了也沒線索。蘇栗衡便想起另一個偵查方向:熊妖來曆。
據下屬探查推斷,熊妖既在這一帶作亂,便有可能就是這一帶深山中的野熊成精;加之前些日子星象有異,便推論精怪由此而生。
沒什麼實據,但也沒什麼辦法。觀測星象是欽天監的事,深入深山尋找證據更是難,最終也就暫時結案,留待知府回州,或傳來消息,将卷宗呈報更上級,才能有詳細後續。
所以對平江府而言,這種程度已經可以算結案。但既然蘇栗衡認為存疑,此刻便和陸昭昭一同,去尋找熊妖有可能出身的地點。
王二擔任引路職責。
“哎喲……”
又和妖鬼扯上關系,王二不大情願:“先說好,我隻對王家村這一片兒熟,再遠我可不去,也不認路!”
“不會走太遠的。熊妖常來王家村,就算出身不在此,一定也在附近有據點。”
野獸的奔襲能力有限,狩獵範圍也有限,根據其獵食地點尋找住處的大概範圍這條線,陸昭昭覺得還是有戲的。王二則點了點頭,放心許多的同時,眼珠子一轉:
“還有,這三兩銀子是一天的——”
話沒說完,瞥見女俠的手按上劍柄,他猛地刹車:“沒、沒事兒。我就是說,天快黑了,哈哈,哈哈。”
陸昭昭也就把手移開,淡淡道:“哦。我還以為又有蚊子呢。”
王二:“……”
蘇栗衡:“?”
他倒是能看出暗流湧動,但不會明白他們之前究竟有何糾葛,隻是看了下天色:
“的确晚了。夜間山林危險,尋處紮營休息吧。”
陸昭昭點點頭:“附近可有獵戶小屋、涼亭之類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