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回想起昨晚的夢境,少年就一陣心驚肉跳,狼狽地别開目光:“……去看看柴火。希望還沒濕透。”
少女一拍腦袋:“柴火!柴火!”
她蹦走了,總算把此事抛之腦後。他歎口氣,露出逃過一劫卻仍舊絕望的表情。
“這都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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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
蘇栗衡面色嚴肅,看着空蕩的牢房:“人就這麼不見了??”
此時,是抓住那名傷人男子的第二天。
蘇栗衡昨晚睡得不好。他昨天把男子押入牢房後就沒回家,在府衙住了一晚,連夜起草文書、補錄文牒……衙門抓人也不是随便抓的,蘇栗衡和知府有親緣關系,就更當小心謹慎、不出錯處。
好不容易處理好手續,本也沒睡多久,第二日起來又忙碌,遣人追查線索、提審犯人。哪想昨天才入獄的犯人……
今日竟已消失無蹤了!
雖然由于罪名未定,那男子并未關入重犯的地牢區域;但地上監獄的看守也是很森嚴的,畢竟平江府衙監獄就鄰着府衙,而知府平日裡就住在府衙,大家都小心謹慎,此前從不曾出過越獄之類的事件。
因而今天有這一着,誰人也沒想到。負責看守監獄的節級(獄吏)更是誠惶誠恐,豆大的汗珠都要掉下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這不可能……”
“從昨晚此人入獄到現在,值班者都有何人?!”
此事非同小可,蘇栗衡即刻下令細查。然而獄卒們昨晚沒有一人玩忽職守,也沒有一人看到有囚犯從監牢出去。
那位犯人就好像一個不存在的泡影,像故事中的幽魂,在天亮的那一刻,就消失無蹤。
眼看這位蘇公子面色嚴肅,小吏們都不敢講話。這位公子雖無官職在身,可沒有人懷疑他的身份地位之高,以及——未來的成就也不會低,自然心中忐忑。可無論他們怎麼回想,都的确不曾出現疏漏,哪怕昨夜大雨傾盆,監獄的結構就注定了不可能有人能越過重重眼線,逃出牢房。
可人就是不見了,當真古怪!更古怪的是,這位蘇公子沉吟半晌,竟問了這麼一句:
“昨晚無人出入,那……是否有動物出入?”
獄卒們面面相觑。有格外機靈者,聯想到之前的熊妖,連忙捂住嘴巴。但即使是動物,大家也沒有什麼印象——大型動物,肯定是沒有的;可要是小型動物,在暴雨傾盆之際,的确可能并不被人注意。
隻有一名衙役,露出些猶豫的表情。蘇栗衡眼尖地看到了,當即點名:
“你是否看到了什麼線索?”
“這……”
衙役不大确定。他并非監獄中的獄卒,而單純是平江府衙的巡夜差役,隻是因為昨夜值班曾來過附近,才一并被叫來問話。此時掙紮了一下,還是猶豫道:
“回大人的話,小人似乎在巡夜之際……見到過什麼東西……”
“什麼?”
“這……小人也不确定。雨實在太大,又隻是一眼……隻估摸着,興許是個……老鼠?”
有人忍不住笑了,又很快隐去聲音。老鼠——實在太常見不過了,簡直到處都是,當真不值一提。那衙役也覺得很大題小做,羞愧地低下頭,蘇栗衡卻面色一肅,扭頭問節級:
“昨晚可曾見老鼠出入監獄?”
節級愣了一下,露出一種很遲疑的表情:
“……回禀大人。這牢中……每日都有老鼠出入。”
“……”
這位大人恐怕過慣了富貴日子,不曉得民間鼠患多嚴重。監獄的條件可算不上好,自然也沒人想着要治理老鼠,因而有老鼠穿行,再正常不過,以至于這麼多獄卒,壓根就沒想提及老鼠的問題。
但他卻不曉得,蘇栗衡沒有那樣沒常識。他也曾外出遊學,吃過不少苦頭,當然知道碩鼠的厲害;但見他們如此,也知問不出什麼來,隻能搖頭歎息。
“真要如此……”
他眉目中盡是憂色,腦海中有什麼逐漸浮現。
【妖怪……老鼠……傷人……失蹤……】
假如,他是說假如,假如熊妖并非個例,假如昨天那男子真是鼠妖……
看着牢房中破舊的、邊緣參差的草席,和角落裡的老鼠洞,少年忽然不寒而栗。
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風嗥雨嘯,昏見晨趨……這平江城中,究竟有多少“碩鼠”,在暗中潛藏、伺機而動……
他還有一件不敢深思的事。
【假如那人的确是妖,就證明熊妖的追查結果存在問題;而如果其實有更多的妖,而這些妖能夠完全地幻化成人……】
他看向這群獄卒,手足冰冷。
【那我該如何辨認眼前之人……】
究竟是人,還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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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師姐你就把蘇公子帶過來了?”
蘇栗衡慚愧地拱了拱手:“實在叨擾三位。隻是此事非同小可,我能信任的人不多……”
蘇栗衡何等心細之人。“熊妖的追查結果存疑”,“妖有可能完全化人”……二者相加很簡單便能得出一個結論,便是“手下的人未必可靠”。
而思來想去,能夠完全信任的人,竟并非任何一個府衙中的熟人,而是——
與此事完全無關的三個路人,也即那三位少俠。
因而,當即前往廣昌武館,找到了仇紅英;而仇紅英思考過後,又帶他找到了陸昭昭二人。
好在今日也是連綿小雨,兄妹倆沒出門。找鄰居借了東西正敲敲打打,把陸昭昭房間的房頂補一補,省得晚上又要擠在一塊,發生一些不可描述的——
112種性别探讨問題。
一次就已經要了蘭形的老命了,真不想再被折騰一次。他真的不想被科普什麼順直男、順直女、雙性戀……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生理知識……話說,陸昭昭到底哪裡看來的這些?!
總之,倆人來的時候,兄妹倆正在家。而本就在房頂的蘭形遠遠看到二人,就又撈上了面具,一如昨天出手前先把面具戴上——
無他。現在蘇栗衡幾人沒有記憶也罷,萬一出了幻境想起來,發現他——顧蘭形的存在,那樂子可就大了。
畢竟……一體雙魂,他和祝芝芝根本就一張臉,傻子都能看出不對來。
當然,順手也把便宜妹妹的帷帽戴上,這就不知出于什麼心理了。而蘇栗衡所見到的,就是一個比一個遮得嚴實的兄妹……
當時就遲疑了一下:
來找他們,真的對麼?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心中總有不詳的預感,而這三人的确是他覺得可以托付的人之三。便也放下顧慮,将事情和盤托出。
“三位好不容易助我捉住賊人,我卻叫他逃走了,這實在是……”
他說着就很慚愧,越說就越慚愧:“現在還要将你們卷入其中,着實過意不去,但……”
陸昭昭搖了搖頭:“你是覺得,府衙之人也不可信?”
“……隻是一種感覺。”
蘇栗衡怔怔地看向不遠處:“偏偏在這個時候,叔父……知府進京面聖,出了此事,我心中總是忐忑。若熊妖事落定,隻是個例也罷,但萬一不是……”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當然知道,自己完全有可能是杞人憂天,但萬一——
萬一不是呢?
哪怕如此折騰一番,最後發現是虛驚一場,那也絕對好過懷抱着僥幸心理、最終覆水難收。
“若萬一真有妖禍,平江危矣。”
少年站起身,深深行上一禮:
“勞煩三位俠士,助我一臂之力,無論确有其事、或虛驚一場……都将此事徹查到底!”
仇紅英腦門兒上的呆毛晃了晃,陸昭昭也立刻起身扶他:“當不得如此大禮!我們既已卷入其中,自不會袖手旁觀。”
她遲疑一下:“不過……此事交由我們兄妹追查罷。師姐你……”
仇紅英的長輩家人也外出了,她又得看顧家裡,又得看顧武館——自然,館主也留了人手,但她作為仇家人、武館資深弟子,還算是挺忙的。
而且……陸昭昭深知這是幻境針對他們幾人的危機,實在不必把仇紅英也牽連其中。可少女自己反而拍拍胸口:
“怎麼?師妹這是瞧不起我?哈,我行走江湖的經驗,可比你們強得多!”
她一抱拳,爽朗地笑了:“這事兒算我一個,别想抛下我!我跟镖這麼多年,還沒見過真的妖怪,怎麼也得碰上一碰,分個高下才是!”
“師姐……”
話說到這份兒上,看出她的決心,陸昭昭也不好說什麼了。隻能輕歎口氣,又看向蘇栗衡。
“蘇公子,想從何處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