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朋友——不如現身一見?”
……糟糕。
遠方的燈火在濃郁的黑暗中顯得更飄搖了。蘇栗衡并不動作,連呼吸都接近完全靜止。有那麼一會兒,小巷中寂靜無聲。假使男人有那麼一點兒試探的不确定性,說不得便會相信,自己是在與空氣鬥智鬥勇。
但他卻隻是笑了笑,便笃定地轉身踏步走來。
“嗒、嗒——”
腳步起初很緩,忽又變得迅疾,如暴走的奔雷。驟然爆發的遭遇,直抓面門的手甚至帶起破空之聲,此情此景來不及思考,少年隻能本能擡手招架——
“咚!”
所聽到的卻是沉悶一聲。蘇栗衡猛地擡起頭,自視野中劃過的——
卻是雪白的面紗。
眨眼間飛掠而過,宛若振翅欲飛的蝴蝶。而又過了兩秒他才意識到,這“蝴蝶”是一名素衣帷帽的少女,手持長劍飛身而上,眨眼便與男子戰成一團。
咚咚,咚咚。心髒加速猶如戰鼓重擊。他聽見她的聲音,帶着凝重與急促:
“紅英!”
下一秒,有什麼人拉了他一把。蘇栗衡看去,見是個黑衣女孩,頭頂一縷頭發翹得厲害,神情一派嚴肅。
“離開這裡。”她說。也不看他,直抽出腰間佩劍:“阿離,我來助你!”
短短瞬間,那二人已過了幾招。男子顯然不是對手,眼見黑衣少女也加入戰局,當機立斷,轉身要逃。那名為“阿離”的少女卻冷哼一聲,縱身而起,一個漂亮的翻轉,便輕盈地落在巷子另一側——
好極了,現在是兩面夾擊。
“不會讓你逃的。”她說,劍刃寒芒一閃而過,又喃喃:“這次絕不會。”
“轟隆——”
雷蛇在空中短暫地遊走,映亮男子陰晴不定的面孔。劍拔弩張的氛圍裡,他忽然就收了架勢,露出個笑臉來。
“這是做什麼呢?”
男人笑道,竟還露出那麼點驚疑困惑:“我不過是覺得好似有人跟着,想找這位小哥問問話,二位女俠何必喊打喊殺的,多吓人呐……”
蘇栗衡忍不住道:“說謊。你分明——”
盡管他的确沒有受傷,那寒毛直豎的危險預感卻絕非錯覺。問話還是攻擊,他還不至于弄錯,毫無疑問——這個男人恐怕早就察覺有人跟蹤,才會将他帶到這無人之處,意圖下手。
生怕二人被他欺騙,他隻得高聲提醒:“這人是官府的通緝要犯——”
天色太暗。他沒看到黑衣少女眼中一點驚訝,更不會看到素衣少女毫不意外的表情。
倒是男人,神色微動,腳尖輕微地偏轉。面上還帶着笑:
“小哥是不是看錯了?我可是奉公守法的良——”
“民”字尚未出口,他便驟然暴起。素衣少女似是早有防備,劍光橫掃将去路封住。卻不料男人根本沒想從她那裡突圍,反倒兜手向黑衣少女撒去一把不知何時抓來的泥灰。縱然對方及時遮住了眼睛,卻還是讓他借機越過防線,直撲向擋在最後的蘇栗衡!
“?!”
蘇栗衡覺得,自己大抵做了今天第三個不明智的決定:
他沒有躲開或後退,反倒牢牢地攔住了去路。
一瞬間腦海中想到的,并非自身的安危,而是一種事實——事實是,此人輕功了得,若今日讓他跑了,下次恐怕再難有機會抓到。
無論他是妖,還是傷人兇犯……
一種油然而生的責任感,死死釘住了少年的腳步。
“栗子?!!”
恍惚之間似乎聽到呼喚,帶着莫名的熟悉。然而在這危急之時,也隻成了背景的雜音。少年的大腦飛速思考,但在這樣的境遇裡,再高的智慧在純粹的暴力面前,竟也隻剩螢火之光。
于是最終,他隻能伸出雙臂——
用自己的身軀,牢牢地将去路封死。
【希望這兩位女俠,能夠拿下他。】
他想:【然後……今後有機會的話,還是把武藝撿起來吧。】
不知韓繼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彌補大齡學武的缺陷?但在男子勾如鷹爪的手劃破血肉之前,先一步越過蘇栗衡身側、嵌入男子身體的——
是數隻梅花镖。
“阿妹!”
有人在背後喊,素衣少女立刻回答:
“阿兄!”
無需更多言語。一道高挑的少年身影,一位輕盈迅捷的少女,自兩個方向同時撲向受傷男子,三兩秒便聯手将之制服,由黑衣少女摸出條繩索來捆了個結實。
“呸!姑奶奶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差點被這麼個無名小卒下了面子!”
黑衣少女怒氣沖沖地把男人捆得更結實了點兒。高挑少男則看向帷帽少女,即使半面面具遮面,也還是能看出擔憂:“沒事吧?”
“嗯嗯。哥哥你怎麼……”
“天色晚了,看着又要下雨,你去武館半天也不回,我怕你沒帶傘……”
兄妹二人嘀咕了一會兒,女孩子似乎拉着哥哥的手低聲撒了嬌。哥哥很無奈地歎了口氣,而少女……
向他這邊走來?
“這位公子,你沒事吧?”
帶着擔憂的清甜嗓音,倒好似夏日竹林深處,叮咚的清泉。蘇栗衡恍惚片刻回神,不由羞愧:
這種時候,他在想什麼?
心髒的鼓點仍舊急促,大抵是方才實在太過驚險吧,總不可能是因為别的什麼原因。他放松了些許繃緊的心神,才發現背後竟已出了一層薄汗,帶着劫後餘生的冰涼。
“在下無礙。”
意識到少女還在等待回複,蘇栗衡急忙道,很是禮貌地拱了拱手:“在下蘇栗衡,在平江府衙做事……感謝三位俠士相救,拿下此賊人。”
“你是官府的人?”
黑衣少女押着那男人湊過來:“那你肯定是做文書工作的,一副文弱書生樣……怎麼敢一個人跟着賊人進小巷啊!”
蘇栗衡啞然苦笑,為自己的托大而慚愧。倒是素衣少女,聞言輕輕喊了一聲:
“師姐。”
“啊……”
黑衣少女才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可能不大妥當,頓時打了個哈哈:“你既然是官府的就好辦了,我們一起把這人送去府衙吧!嘿,這人也真敢,這兒離衙門可不遠,竟如此猖狂行兇!”
那男人不太甘願地掙了掙:“誤會!都是誤會!”
“什麼誤會,公堂上說罷!”
黑衣少女踹他一腳,男人就不吭聲了。素衣少女的面紗微微搖曳,似是笑了笑。而蘇栗衡的目光觸及地上的幾顆東西,忽然意識到什麼。
“這位姑娘的栗子……?”
方才他陷入危機之時,這位少女先是扔了什麼東西過來将男子擊退,才拔劍出鞘。之前情況緊急未曾看清,此刻才意識到——
那是一包糖炒闆栗。
“啊……這個。”
少女蹲下身,把散開的油紙包連着幾顆栗子撿起,咕哝了一句:
“用栗子救栗子,也算功德圓滿。”
“?”
她聲音太小。蘇栗衡沒聽清。少女卻隻是站起身,把拍幹淨的油紙包揣在懷中。
“沒什麼的,隻是幾顆栗子而已。”她說:“我們快些走吧。眼看着就下雨了。”
“确實,不能耽擱!”
黑衣少女點了點頭:“那——那位蘇小哥,雖然看你也是才下直……咱們一起走一趟?”
蘇栗衡自是不會拒絕,眼見黑衣少女押着那人走在最前邊,也就随之跟上:“不知三位俠士……”
“啊,都忘了,我姓仇!廣昌武館,你們應該不陌生?”
黑衣少女道。蘇栗衡恍然:“原來如此。”
官府和城中幾家大武館,都是有些關系在的。平日裡發布通緝令,不少懸賞都是武館弟子、江湖人士接下,而廣昌武館在這方面勢力不俗,确實和官府有不少合作。
仇姓也正是廣昌武館館主的姓氏,看來是青出于藍了。而另兩人……
蘇栗衡看去。隻見高挑少年戴着半面面具,隻露出白皙的下颌,氣度不俗,神秘瑰麗中顯出冰冷;帷帽少女一身淺色衣裳,幾乎與面紗連為一體,隻長長面紗就遮掩了小半身形,卻仍能隐約看出優美窈窕的身姿。
要說仇姓少女生得已經算漂亮,可這遮擋面目的二人氣質之出衆,又襯得她幾乎黯然無光了。這樣的人,絕非平民百姓或籍籍無名之輩,不由令蘇栗衡有些好奇。
“……蘭形。”
注意到他的目光,少年才吝啬地吐出幾個字,冰冷的語氣好似不想多說半個音節,但猶豫一下還是補充:“……陸蘭形。”
帷帽少女的腳步好像與此同時忽然頓了一下,面紗又微微搖擺起來,半晌才輕聲開口,聲音帶着點笑意:
“陸蘭形的妹妹,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