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熊妖。我怎麼知道？因為——那熊妖的手，就是我師……我朋友砍下來的呀！”
“我朋友是誰……嘻嘻，這個可不能跟你說。為什麼？這是為你好，要知道我那些師兄師弟們，那是見了她一眼，就丢了魂兒了！才不跟你講，總之……你自己小心，知道有這回事兒就行了。”
回想到這裡，韓繼還是忍不住撇撇嘴。
“嘁，賣什麼關子。看一眼就丢魂兒……又不是狐狸精，我才不信呢。”
他走南闖北這麼多年，見識頗廣，又對女色不感興趣，心中很是不以為然。反倒更在意熊妖的事。
“聽說，那熊妖的手臂有這麼大……身形應該也很大。”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思考：“不知道氣力和速度如何，我能不能拿下……應該能行。仇紅英說的那人像個女子，女子都能砍下來，沒道理我不行……除非那女人是個女壯士！”
少年腦海裡浮現出一副壯如鐵塔、貌如夜叉的女力士畫面，把自己逗樂了：“要是這樣，我可理解了，為什麼看一眼就讓人丢魂！”
可不是嗎——看上一眼，魂都吓飛啦！
韓繼就這麼漫無目的地一邊想一邊樂，絲毫睡意也沒有。卻忽聞房頂傳來“咚”的一聲響，随後是“哒哒哒哒”，仿佛有人在瓦上奔跑的聲音。
再之後是很輕的“哒哒”聲，與兵器交擊聲，在寂靜的夜裡短暫地爆發。少年魚躍而起，抓住立在門邊的長槍，出門暴喝：
“誰在那裡？！”
卻隻聽一聲悶哼。韓繼還來不及去屋頂看一看，便見一道白影自屋檐墜下；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将那人接了個滿懷。
【淦！】
做出這個動作的瞬間，韓繼就後悔了。鬼才知道為什麼他要下意識接住對方！深更半夜到人家房頂上，搞不好是什麼賊人，不如摔死算了！
但這個念頭也僅僅隻維持了短短的一個瞬間。
月色傾灑而下。
什麼鐵質的東西墜落在地，好似是輕薄一個面具；少女原本束起的長發因劇烈的運動披散開來，尾端倔強的發繩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
月色是皎潔的，将她白皙的面容襯得越發晶瑩柔美；星辰似海，都倒傾在她剪水似的雙瞳。
如夢似幻。
隻是倉促模糊的一眼，便叫人一下失了心神。一向不屑神鬼的韓繼，生平第一次，覺得那些虛無缥缈的傳說，竟如此真實。
若非如此，又怎會有仙子踏月而來，輕飄飄地落入他這凡人的懷抱之中呢？
“嗚！”
少女艱難地爬起身來，意識到自己被人接住、又将那人撞倒了時，連忙回頭查看他的情況：“你……你怎麼樣？摔到哪裡了嗎？？有沒有受傷？？？”
她好像說了很多話，韓繼卻其實一點沒聽懂内容。他隻是癡癡地笑，心想：
【她的聲音也真好聽。】
像在微風中搖曳的護花鈴。
“阿繼……咳。公子？公子？？”
直到她擔憂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少年才終于勉勉強強找回一點點神智，記起自己是個有發聲器官的生物。
“啊？我在……我在！”
嗯，找回了一點點神智，米粒那麼大，不能再多了。韓繼恍惚之間，都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你……你是月宮的仙子嗎？”
少女驚訝地睜大了雙眼，撲哧一笑，伸出手來，拉住了他的手。
“說什麼呢。”她說：“我是活生生的人哦。”
她一用力，韓繼順着她的力度站起了身，感覺自己像個木偶，被她的一颦一笑牽動着心神。全部的視線，隻能集中在她靜美的面龐；全部的感觸，隻能停留在與她交握的掌心。
而他的心髒，甜蜜又熱烈地跳動。其雀躍的程度，令人不禁懷疑，在此前的人生裡他從未活過，直到遇見她的這一刻，才沖破蒙昧與黑暗，睜眼得見人間。
“……公子？”
她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聲音裡帶着顯而易見的擔憂，甚至想伸出手來摸摸他的額頭：“你……該、該不會摔壞了？？”
“沒……沒沒沒有！！”
他下意識地回答。生怕自己是在做一個易碎的夢，下意識退了小半步。卻因此餘光掃到她潔白衣襟上那成片刺目的深紅。
一下子就好似被丢進熱鍋一般跳了起來，拽住她的手。
“你……你受傷了？！過來……我去叫大夫！！”
“咦？咦？？”
——————
蘭形叫陸昭昭的時候，她其實聽到了。但在短暫的猶豫之後，她還是決定追上去，隻因——
不能在有能力時，對發生在眼前的惡行置之不理。
那麼多血，說那男人是在殺人絕不為過。若是讓他逃了，還不知今後要犯下何等罪行，因而陸昭昭決定将其拿下，而她原本對自己也很有自信。
輕身術，算是她擅長的東西之一！
但不料這人也是個輕功卓絕的練家子，雖甩不掉她，卻也總讓她差一線追不上。大概是追逃久了，對方也覺得不是辦法，終于停頓了一下。
陸昭昭本想借此機會将之拿下，不料對方手中藏了暗器，倉促躲避還是被部分擊中，整個人從屋頂仰倒下去。
若非被人接住，搞不好要摔個結實！但——
安靜地坐在房間裡，看少年笨拙地給她清理傷口，陸昭昭輕輕地眨了眨眼。
怎麼這麼巧……正好追到了韓家？
隻顧着追人，陸昭昭也沒空辨别方位，哪想就追到了韓家來。又哪能想到，正正好把她給接住了的，正是韓繼本人呢？
天知道，當看到他的瞬間，她心裡是多麼的驚訝啊！
……或許，是因為這種驚訝吧。他帶她進屋處理傷勢，她也沒有拒絕，隻靜靜地看着他手忙腳亂的樣子……
“……撲哧。”
少年笨手笨腳的模樣，把陸昭昭給逗笑了。她幹脆接過繃帶：“我自己纏。”
“啊？哦，哦……”
韓繼還有些魂不守舍，又隐約有點懊惱：他是很擅長處理傷口的，可不知怎麼的，現在這手就是不聽使喚。隻能看她把手臂上的劃傷包紮好，還很是擔心：
“還有……别的傷嗎？真的……不用叫大夫嗎？你衣服上那麼多血……”
“不用了，隻這一點輕傷。衣服上的血不是我的，沒事的。”
陸昭昭說着，也松了口氣。還好那暗器上沒有塗毒，不然可慘了。這也讓她吃了次教訓：從前沒遇到過這種髒招數，今後可得注意。
隻可惜，來這麼一遭，追肯定是追不上了。不過……
她又擡頭，看韓繼。韓繼也看她，不敢看她的眼睛，擔憂地看她的傷處，眼巴巴，好像小狗。
陸昭昭又想笑了。她掩着唇笑起來，才發現什麼：“哎呀，我面具掉了。”
“面具？啊……哦！好像是……”
韓繼站起身：“我去幫你找！你等等，我馬上回來！”
沒等她說什麼，他就蹭地蹿出門去。陸昭昭眨了眨眼，聽見外邊有腳步聲，好像是護院聽到動靜，終于趕來。
“四少爺，您——”
“我這兒沒事！你們退下吧。”
相比起方才在她面前笨拙的樣子，此刻韓家四少的聲音聽上去，倒有幾分威嚴了。但陸昭昭想起方才他小狗一樣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被剛進門的韓繼給看到，又是傻了好一會兒，才局促地撓了撓臉。
“那個……面具，我給你找到了。”
“謝謝你！”
陸昭昭接過面具，瞥見銅鏡，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臉，發現化的男性妝容過了一天也褪掉了，頭發也散了下來。
這樣子，很明顯是女孩子了，也不怪韓繼顯得這麼局促……局促。噗。她看着他，在心底裡感慨：
【真是神奇。】
真是神奇，他已完全不記得，不認識她了，這一點從他局促陌生的神情裡完全能夠看出。但她一點也不覺得沮喪。因為那眉眼，那氣質，那熟悉的氣息……都明明白白告訴她，他還是他，從未改變。
連看她的眼神，也并非是全然的陌生，帶着一如既往的專注與溫度，讓她感到十分溫暖。所以，她隻感覺，能看到朋友從前未曾流露的這樣一面……
很有趣。
“怎、怎麼了嗎？”
他輕聲說，好像怕吓到誰似的：“我……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隻是覺得……”
陸昭昭回過神，抿唇笑了笑：“你是……韓家的四公子，對吧？”
“啊……對！對！看我，我都忘了自我介紹了！”
韓繼一拍自己的腦袋，結結巴巴道：“在、在下韓繼，字繹，家中行四……”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是呢喃：“你……你呢？”
“我啊……”
陸昭昭頓了頓，微笑起來：“……昭昭。我叫……陸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