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搓搓手,猶豫地邁開步子。起初很慢,簡直像灌了鉛;後來變得很快,像被鬼追着一般。
匆匆地跑了過去,站在一棵大樹旁,指:
“那兒,就是那兒!”
蘭形看去,目光微微一凝。不是因為什麼鬼怪,而是……
這是一片稀疏的樹林。值得在意的是,此處較為低窪,雜草叢生的同時,依稀可見破舊的小毯子,還有草席。
他伸出手,攔了一下陸昭昭。在她困惑的目光裡,看向王二。
“這是亂葬崗?”
“也不算吧。就一些死孩子,丢在這兒。還有些沒出嫁就死了的姑娘,埋的也有。”
陸昭昭輕輕地“啊”了一聲。她知道,古代有些地方的習俗,說孩童和未出嫁的女兒不能埋入祖墳,但未曾想會在這裡看到,而且見那些尚未爛透的小被子,可見連埋也沒埋,扔得十分草率。
天要黑了,她有點毛毛的,總覺得那些小被子裡可能還有孩子未腐朽的屍骸,想起神都風行的拟真,害怕又難過,下意識扯住了蘭形的衣袖。少年注意到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怕。跟在我身邊。”
他說,又問王二:“具體是在哪兒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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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風行真的瘋了。
但陸昭昭看到那小小的屍骨時,第一時間并不是這個想法。她也沒有覺得害怕,在蘭形想去捂她的眼睛時,她搖了搖頭。
“沒事的,蘭蘭哥哥。”她說,蹲下身去,把被不知什麼野獸咬碎的骨頭殘渣攏在破爛的襁褓裡:“為什麼不埋起來呢?”
“嬰幼夭亡,禁入祖墳。這嬰兒夭折啊,可不能埋進地裡,要出事的!倒是大點的孩子能埋,但不能立碑,更别說進祖墳,也就埋這兒了。”
王二搓了搓胳膊,看上去覺得很冷,嘴裡嘀咕:“也不知看到的是不是嬰鬼?!天呐,上仙保佑,上仙保佑……”
他哆哆嗦嗦,不知在念什麼了。陸昭昭很難過,但習俗如此,最後她也隻能把那些殘骨好好地包起來,放在一片小小的花叢中間。
她看過去,還有很多的破布、草席、小小的墳包。但不是每處都有枯骨,更别提未完全腐爛的屍體,看來附近有食腐的野獸存在。
“我聽說,”她輕聲說:“有些人家生了女孩子,或者孩子病了、養不起孩子,也會把他們扔在這裡的。”
在現實中的古代,甚至有棄嬰塔,有易子而食。孩子有什麼錯呢……要這樣殘忍的被剝奪活下去的資格。
可在那個尋常百姓都難活下去,更别說破除愚昧的時代,對錯竟好像也變得不那麼分明了。
蘭形默默地幫她收斂,輕聲說:“不該帶你來的。”
陸昭昭搖了搖頭:“我沒有那麼脆弱。”
她很快收拾好心情,和蘭形一起去查看王二所說的地方。隻可惜此處實在是雜草叢生,先前又下過雨,還過了這麼多天,實在是瞧不出什麼痕迹。
隻扭頭一看王二。陸昭昭多少懂了,假如他所說的都是真的,那為什麼妖鬼沒有殺掉他。
——無他。王二身形又瘦又矮,躲在樹後邊,還有段不短的距離,若是再加上天黑,着實是看不見。
就算對方敏銳非常,風向要是巧一點,聲音、氣味,也都難察覺。反倒王二站在高處,隻要有月光,确實能将這亂葬崗看個八成清楚。
……如此一來,他的話倒是有一些可信度了。
“嗯?”
陸昭昭回過神,連忙看向蘭形。少年戴着半面面具,但露出的半張臉,仍舊依稀可以看出困惑的神情。
“怎麼?”
“……你來看。”
蘭形用短劍的劍鞘撥了一下地面的泥土,陸昭昭湊過去,隻見一節被草草掩埋的森白骨骼若隐若現。
這裡有骨頭不是太正常了嗎?她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蘭形沒有說話,隻是繼續用劍鞘,又慢又仔細地把那根骨頭挑出來。
“……是人的腿骨?”
“成人的腿骨。而且很新。”
單看或許不明顯,和周遭其他的陳年朽骨相比,差别還是很大的。新鮮又完整的腿骨,上頭既不見一絲軟組織殘留,又不見野獸啃食、自然腐朽的痕迹。
但是——
蘭形用劍柄稍微用力按了一下骨骼,骨節應聲而碎,散出骨片與粉末。
“這麼新,這麼完整,卻這麼脆。”
蘭形若有所思:“……不太尋常。”
自然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軟組織完全能消解最短隻需要不到兩周;但骨頭的腐朽,要經過長達十幾年。毫無風化腐朽的迹象卻如此脆弱的骨頭,蘭形還是頭一次見,但他并非仵作,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陸昭昭:“……”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王二。王二看天看地不看他們,對于他倆在這兒破壞屍骨的行為不置一詞。
……好吧。這人是個混子,而這裡是亂葬崗,村中恐怕人人自危也沒人在外邊晃蕩,倒也不擔心有人來跟他們問責。
隻是……蘭形對于這些還真是毫不忌諱。雖說陸昭昭作為唯物主義者,也知道這是遊戲,心裡頭多少還有點尊重保留着的。
但這情況的确有些不尋常。所以她雙手合十,默默告罪了幾句,蹲下身來,和蘭形一起稍微挖了挖附近,發現了更令人驚訝的事。
“……我想,一個人不太可能有兩個盆骨。”
“也不太可能有三塊下颌骨。”
他倆都不算是很了解人的屍骨,但标志性的骨頭還不至于認不出來。挖出的骨頭都和第一根大腿骨相同,嶄新卻脆弱;所以很好理解的是,他們挖出的完整的骨頭并不多,但殘破的骨粉骨片,稍微一掀卻幾乎到處都是。
“雖說一個人有206塊骨頭……”陸昭昭默然:“但這裡死的恐怕不止一個人。”
蘭形則挑起一塊還算完整的盆骨:“……你們村裡,流行把成年男子也草草掩埋在這裡嗎?”
王二撥浪鼓一樣地搖頭。蘭形則說:“但失蹤的卻有成年男人。”
王二不吭聲了。陸昭昭擰起眉頭。三人靜默了片刻,王二看了眼天色,在冷風下雙手搓了搓胳膊。
“兩位大俠……這天也晚了,我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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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時候,三人還是去了王二的破屋。
倒不是想這樣,而是此時敲别人家的門也敲不開,隻能如此将就。馬車夫也被他們叫來,好險沒能找到喂馬的草料,折騰半天,已經去側屋睡了;陸昭昭二人毫無困意,和王二一起待在大屋,點着燈籠讨論。
“按理說,那裡主要是丢棄夭折兒童的亂葬崗,就算有不能入祖墳的成人,至少也會弄個薄棺下葬。”
陸昭昭說:“所以……這很不尋常。”
“嗯。按理說把屍骨埋起來是不想被人發現,但是埋得這麼淺,也不知道是不怕被人發現,還是覺得沒有人來,骨頭又這麼脆,很快就會失去痕迹。”
蘭形思索着:“假使這就是失蹤的人的屍骨,這件事恐怕還真和【妖鬼】有關。”
當然,他說的【妖鬼】并非特指妖和鬼,而是說這件事不是尋常凡人所為,高低沾點異常。陸昭昭一聽就懂,但王二卻深深打了個寒戰,露出似哭非哭的表情。
“二位高人……咱能不在晚上說這一茬嗎?”
他這裡離那亂葬崗,可不遠啊!
蘭形奇怪地瞥他一眼:“……你在亂葬崗附近住這麼多年,膽子這麼小?”
王二讪讪笑笑:“……這以前也沒見過妖鬼啊。”
其實他打小就不怕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要不也不能心安理得住在這地方,那天晚上又勇敢地追過去。但……親眼目睹那一幕的确給他造成了極大的沖擊,這也是為什麼那之後他就逃去平江城,甯可沒錢賴在黑市也不回家……若非事情過去了一段時間,又實在财迷心竅,他其實還不願意回來。
蘭形則道:“你再說一次那天的經曆。”
“啊?現在?”
“就現在。說詳細點兒。”
王二不大樂意。看他之前神神叨叨的樣子就知道,這人已經怕到有些疑神疑鬼了,自然不想犯忌諱大半夜講鬼怪事。
但蘭形拿出一塊碎銀後,他覺得這事兒也不是不能商量。
“這個吧……”
貪欲一下占了上風,他眼睛咕噜噜一轉。可還沒等打什麼鬼主意,那戴帷帽的女俠就忽然抽劍,一道寒光閃過,劍鋒幾乎劃過面頰,吓得王二一整個僵直,連呼吸都停了。
“……看錯了。”
女孩清脆的聲音道:“還以為有隻蚊子。”
她收劍回鞘。王二緩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也不敢問“真有蚊子至于拿劍砍嗎”這種白癡話,隻是縮了縮脖子,老老實實把碎銀拿在了手心。
“那、那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