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多說。不需要多說,陸昭昭已懂了:秦令雪不想離開她,他怕他離開了,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又要受傷了。
她一時靜默。司空琢則過了會兒才繼續開口:
“所以我想請你勸勸他。天工一族避世已久、頗為神秘,敖海若的人未必能一直盯緊他,要是錯過這次,下次就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陸昭昭隻是點點頭。
“交給我吧。”
所以,此時,此刻,她拉着秦令雪的手,有些難過:
“你不去,是不是因為我?”
“……”
秦令雪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嘴碎的跟他徒弟漏了消息,此時卻隻是啞然:“……你别多想。”
他絞盡腦汁:“就……隻是說可能是天工一族的人,又不一定絕對是!而且……就算是,也不一定能修好飛泉……”
陸昭昭隻是看着他,難過地蹙起眉毛。秦令雪就說不下去了,擡手撫一撫她憂愁的眉心。
“……你别擔心。”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
陸昭昭難過極了:“師父,我是你的負累嗎?”
“怎麼可——”
“那為什麼,你要因為我,放棄你自己的夙願呢?”
她垂下了眼:“我們都知道,你有多想修好飛泉……”
“……”
“别為了我,停下你自己的腳步。”
陸昭昭說:“我會很難過的。飛泉也會。”
秦令雪啞然,隻能握緊她的手。
“……可你受着傷,我怎麼能走?”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又沒有生命危險,為什麼你不能走?”
“……我怕你再受傷害。”
“那我也不想成為你的枷鎖。”
她很難過地握着他的手:“師父,我希望我們可以一起往前走;我不希望,你為我停下腳步。”
“……”
“我是大人了,可以照顧好自己,我跟你保證,在你回來之前,再不以身涉險,一定好好保護自己。”
她說:“所以……去吧。我還沒有見過完好的飛泉,我還沒有見過全盛時期的秦令雪……我聽說,那時的你,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師父,”她看着他:“你可不可以讓我再見一次,天下第一?”
秦令雪隻是深深地望着她。
“……好。”
他說:“……我會讓你再見到,天下第一。”
——————
“雖然秦兄修劍有望是好事……可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陸昭昭隻是笑,玉憐香就哀怨地看她一眼:“阿離——你盡會看我笑話。”
“哪有?才沒。我隻是沒想到……”
沒想到,秦令雪決定了要去找天工一族之人,司空琢也打算幫忙,但考慮到天工一族避世已久,事情恐怕未必順利,于是又揪上了萬能萬用的玉憐香。
玉憐香其實本來不大願意去——這事和他本就沒太大關系;但——既然秦令雪是陸昭昭的師父,他也并未打算推辭。
隻是來跟陸昭昭撒撒嬌,然後就得到了她的“取笑”。
“好啦,好啦,這對你來說也不算壞嘛。”陸昭昭道:“總困在我身邊不也怪沒意思?你從前就愛遊曆天下,正好趁這個機會出去走走,要是真能見到天工一族,說不定還能好好交流一番煉器心得呢。”
“這倒是……”
玉憐香愛遊曆,愛學手藝,這的确是很有誘惑力的,但……“可我也很想留在你身邊啊。”
他咕哝着的樣子,很有幾分可愛。陸昭昭有被他甜到,輕輕拍拍他的手。
“你看我現在好可憐,哪都去不了,隻能靜養。”她說:“你就當是替我去走走看看,順便照顧一下我師父。他是個大大咧咧的,有你在我放心些。”
玉憐香微微紅了面頰,但被她撫上的手并未抽走:“……我曉得,我一定照顧好他。”
他又輕歎:“不過,若是真能修好劍,也是一樁大好事。若當初那個天下第一劍在,今後你也更安全幾分。”
陸昭昭啞然了片刻:“……看來我把你們吓得夠嗆。”
“嗯……”
“我今後不會了。”她很難過:“我聽說我渡劫的時候,你差點要幫我擋劫雷?”
“……”
玉憐香移開了目光。陸昭昭更難過:“你明知道……你不怕死了嗎?”
“……怕。”
青年低下頭:“但……你會記得我的。”
“哎?”
“隻要你能記得我,我就……不那麼怕了。”
他說:“而且……怎麼能讓你一個人面對危險啊。”
陸昭昭有那麼一會兒沒能說話。她隻是怔怔看着他,旋即,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
青年輕微地顫抖了一下,發間的耳尖已然紅透了。他擡眼,看了她一下,就一下;很快又垂下眼睛,怔怔地注視着他們交握的手。
他沒出聲,但由内到外透出些許羞怯。陸昭昭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麼,像看到一朵害羞的玉蘭花,覺得很是可憐可愛,心中又有點甜,又有點癢。
“今後不準這樣。”她說。
“什……什麼?”
“不準為我以身犯險。”她嘟囔着:“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我——”
她小聲了一點:“我也……擔心你。”
咦?真是怪了。分明也不是什麼特别的話,陸昭昭卻覺得,有些害羞。就好像空氣裡靜靜地、淡淡地釀起了蜜糖,甜味萦繞在口鼻與心間,也纏綿在交握的指間。
這種感覺,玉憐香想必也是察覺到了的。因為他低着頭,耳尖更紅了,嘴唇微張,卻沒能說出什麼,隻是靜靜地、悄悄地,慢慢回握她的手。
陸昭昭覺得有點耳熱,但不知為何,也沒能動作。感受到對方小心翼翼地、十分珍重地,慢慢把她的手握在手心,又試探着想要與她十指相扣。
她沒能動彈,但心悸伴随着些許的眩暈湧上大腦。然而在那個十指相扣的動作完成之前,有什麼人敲了敲門。
“換藥。”
陸昭昭下意識抽回了手,玉憐香則不自在地撩了撩頭發。蕭聿收回敲在門框的手,沈素書跟在他身後。
兩人也許看到了剛才的一幕,也許沒看到,但都沒說什麼。陸昭昭有點害羞,也許是看出這種害羞,玉憐香主動起身。
“那我……先去做些離開前的準備。”
“嗯……嗯……”
秦令雪幾人也打算送陸昭昭上飛舟後再啟程,玉憐香這麼說也不算奇怪。蕭聿并未表現出什麼特别的反應,隻一如往常,給陸昭昭配了藥,由沈素書幫忙換上——
她身上當然也是有些外傷在的,雖好得比内傷快,卻也還沒痊愈,上次雷劫又崩裂不少。
換過藥後,陸昭昭就忘了之前的尴尬。她素來如此,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直到晚些時候,女孩子們來找她聊天,沈素書才輕聲問:
“昭昭喜歡玉公子嗎?”
“哎?哎?!那個——這個——”
陸昭昭吓了一大跳,好像突然被捉去洗澡的貓:“我不是,我——”
好在孟錦迎今天難得不在,倒是逃脫了一次可能的說教。在場的沈素書、祝芝芝、巫謠幾人都是很善解人意的,陸昭昭于是支吾了一會兒,才羞怯地低下頭。
“有……一點點好感。”
她小聲說:“一點點……但我現在沒想談戀愛。”
答應過秦令雪,她沒打算違背承諾。所以真的隻是一些好感……
“嗯……玉公子對你那麼好,會有好感也很正常啦。”
沈素書也并沒覺得奇怪,隻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昭昭幸福就可以了哦。”
“……”
陸昭昭慢慢地彎起眼睛,拉住她的手,看一看自己的朋友們。
“我很幸福。”
她說:“我現在,就已經很幸福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