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來北海的第二天啦，我們去了海神廟。雖然沒有見到龍女前輩本人，可塑像也很栩栩如生。香香給我們講了團海城的曆史，你知道嗎？原來在一千多年前，團海城還不存在……”
“……我今天又和展師兄切磋，又被打趴下，不過不算很沮喪，收獲挺多，隻是不知道自己在同輩裡到底是什麼水平，青年大會能不能拿到名次……”
“……我跟你說，晚上我們又去了美食街噢！不隻是美食，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攤子呢。有些賣特産的，還有古董之類的……如果你在的話，肯定又要兩眼放光，想着大賺一筆了，現在的團海城也真是熱鬧，你要是來了肯定如魚得水……”
“……但是沒關系，雖然你來不了，我都可以講給你聽。也許你聽我說這些，也會有一點點，一點點好像也和我一起來了的感覺……會有嗎？”
“我會給你帶特産，好吃的，好玩兒的，還有看起來很新奇的，能做成産業鍊的，好賣的東西……通通帶回去給你，這樣你就不會太遺憾了！當然今後我們也可以一起再來，到那時我給你當導遊……”
“……不知道你現在在忙什麼呢？如果太忙，就不要着急回我了，有空的時候再給我傳訊吧。不過，不過要記得偶爾給我報平安噢，不然我會好擔心……”
“……不用擔心我，我很開心、很快樂。就像你送我的晴天娃娃，我一直戴着呢，有它在身邊，我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也希望你開開心心的！修行很辛苦，你也要記得好好休息、吃飯……”
“……其實，還是有一點點遺憾。什麼時候你才會回來呢？我們從來沒有分别這麼久……我有點想你了，你也會想我嗎？”
“……今天就到這裡啦，明天我還會給你傳訊的……晚安，茂茂。”
“做個好夢。”
月涼如水，冷淡的光在地面揮灑。映亮冰冷的青石階，映亮少年棕色的發，和耳廓一點銀色的閃光。
纖長五指捏着靈犀玉牌，他正在安靜地聆聽。每當訊息播放到尾聲，女孩子甜美的聲音落下。他就默不作聲，重新播放一次，把玉牌貼在耳邊。
“茂茂，晚上好！你在做什麼呢？今天做了什麼呢？我這邊的話，今天是來北海的第二天啦……”
一遍，又一遍。好像不論聽多少次，永遠也不厭其煩。而不論聽多少次，他都很認真地去在乎每字每句，在聽到某些詞句時，表情則變得更加柔和，甚至還會輕聲呢喃，仿佛一一回應。
“你知道嗎？原來在一千多年前，團海城還不存在……”
“是嗎？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有這樣的事啊。”
“隻是不知道自己在同輩裡到底是什麼水平，青年大會能不能拿到名次……”
“我覺得你已經很厲害了，名次倒沒什麼重要。不過如果你想去拿，一定是能做成的。”
“現在的團海城也真是熱鬧，你要是來了肯定如魚得水……”
“唉，所以說虧大發了，這麼好的機會，我心裡頭有好多點子呢。”
訊息裡在說，他就輕聲地答，簡直像她就在他面前，并非天各一方。
然後，他又一次聽到：
“我有點想你了。”
“……我也是。”
少年閉上眼睛，将玉牌貼在額頭：
“很想你。”
“我很想你，昭昭。”
寂靜的夜，隻有小小的，一問一答的聲音。在這樣的寂靜裡，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
“……陸師妹又給你傳訊了？”
“……嗯。”
方之茂掐了訊息，沒有回頭。蔣燧光停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聲音還是很嚴肅，目光卻帶一點欣慰。
“她好似每天都給你傳訊。”
“嗯。”
少年的拇指摩挲一下微涼的玉牌，眸光不自覺帶點暖意：“她就是那樣的姑娘。”
待人真誠，将友人放在心尖上……哪怕遠隔千裡，也不會有分毫疏遠。
一個這樣好的姑娘。
蔣燧光又說：“那你好似也不是沒有機會。”
“……”
少年沉默片刻，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
“本就如此。”
本就如此。他從未覺得自己沒有機會。不是因任何别的，不是因自信，不是因自大，而是那個少女——
而是他了解那個少女，如果她對他真的毫無情意，那即使有友誼的羁絆，也絕不會在羞怯中動搖。
她對他是有心的，無論多少。
“哼……”
中年人發出一聲很輕的、不知含義的喟歎，又慢慢走了一小步。要說這樣的冬夜裡，還挺适合父子二人并肩坐在台階上，談一談心；可蔣燧光要端着架子，不肯坐下，卻隻站得離兒子近一點。
“再過幾天，就是青年大會了。”
“嗯。”
“本也是難得的機會，結識天下同輩。五十年隻一次，隻五十歲以下能參加，這次你去不了，下次可就更沒機會了。”
“嗯。”
“唉……其實若非這邊也機會難得，我也是想讓你去見見世面的。”
蔣燧光歎口氣。他說是讓兒子專心努力，倒也不是說就此徹底避開陸昭昭。青年大會本是個好機會，他還是想讓方之茂去的。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青年大會十二月召開，蔣燧光這邊也收到消息，他所知的一處難得的隐秘秘地也即将打開。
這秘地倒不是秘境，但時機卻也很難得，比青年大會還要難等。因而考慮了許久，蔣燧光還是決定選擇這邊。也因此，他們二人現在其實已經不在天衍宗，而在赤縣神洲極北一處，等待秘地開啟。
可雖是這麼選了，他心底還是覺得遺憾。沉吟片刻，問：
“你後悔嗎？”
你後悔嗎？
後悔不能參加青年大會，後悔離開那個少女……後悔離開她的生活，除了自損一千，好似也沒什麼回報。
踏上一條不知前途的路，忍受萬千苦楚與思念……而這隻是一個開始，你後悔嗎？
“……”
方之茂感到片刻的恍惚。
後悔嗎？離開陸昭昭，的确是很難熬的。方之茂不覺得自己算是戀愛腦，可他真的、真的沒有離開那個少女這麼久，且還會分離更久。
他聽她叽叽喳喳的訴說，覺得欣慰的同時，也十分失落。
——有那麼多人陪着她，可他卻不能。
——過往形影不離的二人，現在天各一方。
後悔嗎？
有時他晚上驟然驚醒，也會懷疑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決定。是否是少年人的、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才會讓他想要離開她。
他懷疑過，動搖過，直到方才都在動搖。可當蔣燧光問出那句話時，他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我不後悔。”
他不後悔。因為對于一個商人而言，能讓他放棄眼前的利益的，隻有遠方更大的利益。
他不後悔。因為即使沒有秦令雪那件事，他也會走上同樣一條路。因飛光秘境曾讓她從他眼前消失，未能抓住一片衣角；因魔修将她擄走，可他無能為力。
若他沒有保護她的能力，他甯可不站在她身邊。
“我想一切早已注定。”他說：“在很久之前。”
在他們長大時；在他們相遇時；在他誕生時；在很遙遠的過去……
有什麼将命運的絲線編織成網，交織出姻緣與宿命。不知道是不是受天機閣影響，方之茂有時候會信天命，也仿佛能夠感覺到天命。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命運不會對我太壞。”
他說：“因為天道鐘愛昭昭，我覺得也會偏愛我一點。”
陸昭昭的好運，那是不給個“氣運之女”名頭絕說不過去的。雖說不是每個氣運之子都能給身邊人帶來好運，不過和他們親近的人，總歸也不會太平凡。
“而且，她相信我能夠不凡。”他說：“所以我也相信。”
因為她相信他，所以他也覺得自己可以無所不能。
蔣燧光：“……”
他神情複雜地看着傻兒子。雖說方之茂并不覺得自己是戀愛腦……但很顯然在老父親眼裡，他是已經在愛河裡淹死了。也真奇怪，明明蔣燧光和方晴語都不是耽于情愛的人，怎麼生的兒子偏是個癡情種？
從前癡迷經商，如今癡迷陸昭昭，真是個癡兒。蔣燧光一時竟也不知道這算是好還是壞？不過，少年慕艾，情窦初開，一時上頭，他作為過來人也理解。
初戀嘛……總是很不同的。而少年人，不沖動也就不叫少年人了。
“嗯……不悔就好。”
于是，最終，他也隻能這麼說。擡眼看向遠方的山脈群：“過些時日，我們就要進去，借活火鑄器，助你領悟神通。”
他們要去的秘地，算是一處奇地。雖然不是秘境，可修仙界本也不止有秘境，還有無數奇異之地，此處便是一個。因資源極少、環境極險惡、地理位置極偏僻而很少人知曉，蔣燧光也是過往遊曆時偶然發現。
像這種險地，好似沒什麼價值，實則不然。此處最難的是有一座活火山，其中活火非常适合煉制特殊的法器，與輔助學習蔣燧光所掌握的一種神通；而這活火山又将此處天然分割出金火雙系靈力高度活躍的區域，正适合金火雙靈根的方之茂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