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再自然不過的聯想,畢竟之前在化雨秘境,遲星文才送給她一座樹屋嘛!而答案當然也是肯定的——
遲星文摸了摸鼻子:“……我隻是提了建議。”
雖說這确實跟他有關——陸昭昭離開秘境時還失落帶不走樹屋,因而他也想在秘境外再送她一座樹屋;但很顯然這個工程量已經不是他能自己做到的,這個美觀程度也不是他的審美能達到的……
于是老實人就老老實實地推出了大功臣:“……是師尊做的設計,我隻是幫忙打打下手。”
玉憐香挑了挑眉頭,對于徒弟的不搶功還算滿意。當然他也不是居功自傲的人:“我隻是做了設計,拍闆的人是溫兄。至于具體落實,每個人都有功勞。”
從化雨秘境回來滿打滿算也沒幾天,就算是修士,從設計到建造一座這樣的樹屋也頗費工夫。所以這其實算是個人人參與的工程,本就是為了給陸昭昭一個超級生日驚喜——
然後就被遲星文這混小子破壞了,簡直殘念。
遲星文:“……”
他當然也看到自家師父不滿的眼神……可他有什麼辦法呢?誰叫他正好撞上了陸昭昭……又不想對她隐瞞或撒謊!遲星文當然也是掙紮過的——可她隻需要擡一擡那漂亮的雙眼,他就連話都快不會說了,哪還能想到保密呢?
有誰能對她亮閃閃的眼神無動于衷啊!!
師徒兩個的眉眼官司,陸昭昭是沒注意。她已經全身心地沉浸在這一份巨大的驚喜之中,并不覺得提前看到有什麼遺憾:“所以……我起來沒見人,是因為你們都在這裡?其他人呢?”
“瀑布那邊還有布置,他們去那裡了。我讓星文回去拿個東西,誰想到……”
玉憐香說着,頓了頓:“所以,讓你拿的東西呢??”
遲星文:“……啊。”
完全——忘記了呢!
他有心再回去拿,又有點舍不得放開陸昭昭——少女被驚喜沖擊到,完全忘記了還跟他拉着手。玉憐香倒是注意到了,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不遠處便響起一個聲音:
“昭昭?……啊……”
是從瀑布那邊走來的溫影承和崔玄麒。注意到陸昭昭,溫影承也顯得很驚訝,目光下落在兩人相牽的手上,下意識多眨了兩下眼睛。
陸昭昭注意到,也跟着低頭,才意識到什麼,一下子局促地抽回了手。
“溫……溫溫師兄!麒麒!”
她把手背在身後,故作自然,蹦蹦跳跳過去:“我都看見了!你們怎麼藏這——麼大一個驚喜不跟我說?嗯嗯……瀑布那邊還有什麼?現在用不着保密了吧?”
溫影承無奈笑笑,擡手,輕輕摸一摸她的發頂。
“既然你都發現了……确實也用不着再保密什麼。至于瀑布那邊……要不要你自己去看看?”
陸昭昭用力點點頭,崔玄麒就笑嘻嘻地按住她的肩膀往瀑布那邊推:“你來得正好,我們其實才剛把秋……哎呀,總之昭昭去看,肯定會很滿意的!”
他推着陸昭昭嘻嘻哈哈地走了,溫影承看了眼遲星文,又看了眼玉憐香。玉憐香笑眯眯地一展折扇。
“星文,回去拿東西。”
“……哦。”
“拿完繞着映月軒來回跑一百圈,鍛煉身體。”
遲星文:“……???”
-
與此同時。
器峰。
方之茂正在給自己擦藥油處理傷勢。
這傷勢當然不是蔣燧光暴怒留下的額角傷口,雖然那傷口确實也沒好;也不是化雨秘境的殘留傷勢,那些早就養好了;而是不久之前突然闖進來的孟錦迎,二話不說就給他來了一拳。
俗話說,體魄之道,體修第一,器修第二。不要小看一個器修的力氣,那毫不留情的一拳差點把方之茂單薄的小身闆幹趴下……眼鏡都差點被打掉,還要被抓着領口質問:
“誰給你的膽子欺負昭昭?!”
方之茂:“……”
破案了,就說為什麼會突然挨打……看來是東窗事發。他又一次感到懊悔:都沒親到就被打真的好虧!但注意力卻還是放在了更重要的地方:
“昭昭回來了?”
“……哼。”
孟錦迎用鼻子裡出的一聲氣作為回答,顯而易見的怒火中燒。方之茂卻也沒在意,沒在意自己被拽住衣領的現狀,沒擔心會不會再挨一拳,隻是問:
“她現在還好吧?”
他靈犀玉牌都被收了,也沒法跟陸昭昭聯系,實在擔心。
孟錦迎松了點手,給他呼吸的餘地,語氣卻極壞:“不好。”
她說:“為了你的事跟秦師叔祖大吵一架,哭着跑去竹峰……從小到大,我從未見她哭得如此傷心。”
“……”
方之茂沒說話,表情卻慢慢地變了。分明之前連挨孟錦迎一拳時他的表情都沒有多大變化,此刻卻好像脆弱的浮冰,輕輕一觸便流露出幾近碎裂的痛苦神色,緩了好久才說:
“……是我過錯。”
這才多久,他就第二次害她哭了。
“當然是你的錯!!”
孟錦迎卻不管他,厲聲喝道:“你明知道師叔祖多麼愛護昭昭,又明知道昭昭多麼愛護我們,卻還對她做出那樣的事——方之茂,你素來精明,難道沒有想過這樣的後果嗎?!”
少年的表情更加痛苦,心髒被人紮了一刀又将刀刃轉了一圈似的疼痛。他有一會兒沒能說出話來,好半天才找回語言能力:
“……師姐,你打我吧。”
他太難受了。或許此時身體上的痛苦,反而能夠讓他心底的痛苦好受一些。
孟錦迎卻松開了手。
“打你?呵,想得倒挺美。”
她是很想打他,最好打個生活不能自理!……可是不行。昭昭還等着他去慶祝生日,她就算再生氣,最多也就隻能像剛才那樣給他身上來一拳,甚至不敢下手在能看到傷痕的地方。
但是沒關系,今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他,而且……
孟錦迎看方之茂一眼,他低着頭,一隻手捂着眼睛,露出非常脆弱的表情。
——而且,她就算不揍他,他也已經痛苦萬分。
“……過會兒我去給師尊送請柬。”
她閉了下眼:“收拾好你自己,晚上準備去赴宴。敢讓昭昭看到這幅喪氣樣子……哼。”
她扭頭就走,身後傳來少年的聲音:
“……等等。”
“哈?”
孟錦迎很不耐煩地停下腳步,方之茂則緩了口氣,猶豫着從桌上取了個小匣子。
“我不知道秦師叔祖會不會讓我去。”他低聲說:“萬一去不了……師姐你幫我把這份禮物帶給昭昭,告訴她我一切都好,再替我說一句……生辰快樂。”
“……”
孟錦迎沒說話,隻深深看他一眼,奪過匣子走了。
時間回歸現在。
方之茂悶不做聲,處理着自己的傷勢。孟錦迎的一拳幾乎沒有留手,腰腹處留下一道駭人的淤青,碰一碰都格外疼痛,更别提揉藥油。
但他竟也自虐般地将之處理好,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
“……下手太輕了啊。”
這麼說着。
他的确甯可被誰打一頓……孟錦迎也好,韓繼也好,甚至秦令雪一劍劈下來也好,都好過現在。孟錦迎問他:沒想過後果嗎?他想過,可不知道情況會這樣壞。
或者說,隻是進退維谷,又情難自禁。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沒有對抗秦令雪的能力嗎?難道他不想徐徐圖之嗎?可她那麼好……陸昭昭那麼好,那麼閃耀,他要如何能抑制住自己的戀慕,又如何不對其他人的心思感受到嫉妒呢?
人要是能夠控制好自己的情感,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癡男怨女、悲歡離合。于是……
……到底是,一步錯,步步錯。
但他的錯絕不在于愛上她。
方之茂發了一會兒呆,就去收拾打理自己。如果能去生日宴,他絕不想讓陸昭昭見到自己憔悴的模樣,無關顔面,隻不想再讓她擔心了。好好地整理了一番,又接着發呆,這幾天他很經常這樣,也許在思考,又也許其實什麼也沒想。
恍惚中也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隻知下一次有人推開院門,他聞聲望去,看到中年人瘦削的身影,在下午的光線裡些微模糊。
“收拾好了?”
蔣燧光說,語氣很淡:“準備好,晚點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