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溫影承的願望是好的,可惜事不遂人意。
方之茂踉踉跄跄被蔣燧光拽回器峰。一路上氣氛凝滞,回了峰第一件事,蔣燧光揮手關上殿門,扭頭就是一句:
“逆子!還不跪下?!”
方之茂不動,非但不動,還很冷靜地反問:
“我沒犯錯,為何要跪?”
他沒犯錯,幹嘛要跪?
卻不成想蔣燧光聽了更氣:“你沒犯錯,你還沒犯錯?!秦師叔告狀都告到我這兒來了,指名道姓讓我管管自家後生……你沒犯錯??”
方之茂:“……”
破案了,果然是秦令雪告的狀。不知為何他一點兒也不意外,反而終于有種塵埃落定的實感——
果然,就知道秦令雪不是那麼好脾氣的人。
就像一隻一直高懸的靴子終于落地,方之茂先是感到了安心,才去考慮老父親的問題。片刻後非常審慎地自我檢讨:
“應該是有點錯。不該唐突昭昭。”
要說他能有什麼錯,方之茂思來想去也隻有這個。但他挺冤枉的啊——那不是都沒親到呢!好虧!
蔣燧光:“?????”
他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驚愕地重複:“你還唐突人家姑娘???”
他扭了下頭,抄起桌面上的工藝錘:“今天我就打死你這逆子,給梅峰一個交代!!!”
方之茂:“???”
他又不傻,才不會站在原地給他打,登時閃躲起來。父子二人一個逃,一個追,在大殿裡二人轉,光繞着柱子就跑了幾圈,期間摻雜着諸如:
“你給我停下!”
“那你别追!”
“臭小子,你再跑?!”
“我又不傻!”
兜兜轉轉少說有幾十圈,就算是修仙者也累了。眼見這逆子跑得賊快,蔣燧光氣不打一處來,幹脆把工藝錘一收,倒了杯茶。
方之茂見狀,也停下腳步,慢慢湊過去,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挨了老爹一個瞪視,依然神情自若,隻是悄咪咪摸了摸偷偷貼上的神行符。
所以說——他又不傻。
“哼。”
蔣燧光看他是哪哪兒都不順眼,拿鼻子重重出一口氣,抿了口茶才勉強壓住怒氣:
“……沒整出人命吧?”
方之茂:“……?”
他愣是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其中含義,一口茶嗆在喉嚨裡,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嗆得是滿面通紅,也說不出是羞還是惱:“怎、怎麼可能——我又不是您!”
蔣燧光:“???”
他擡腿就踢這熊孩子一腳:“怎麼跟你父親說話呢?!”
方之茂:“……又沒說錯。”
他心裡這麼想,沒敢說出來,隻苦着臉揉了揉被踢的腿——内心又一陣羞燥。
人命——懷孕——怎麼可能!他想都沒想過跟昭昭……
呃,好吧,其實想過……但怎麼可能啊?!都還沒追到手呢,也、也不着急就……
“我也沒欺負她。”他隻能說:“她不願意,我什麼都不會做……咳。倒是您這個架勢,是打算做什麼?”
“我做什麼?我倒挺想問問你是要做什麼?!”
蔣燧光看他就來氣,唇邊胡須一抖一抖,又努力壓了壓怒火,才以有些冰冷的聲音說:
“我要你放棄對陸師妹的心思。”
“……”
片刻的靜默。蔣燧光聽到一個倔強而堅決的聲音:
“我不。”
他擡眼看,少年冷淡面容上帶着面無表情的肅然:“我決不放棄她。”
一大一小兩張面孔,在固執己見時竟格外的相似。蔣燧光看了他片刻,重重把茶杯一放。
“你不放棄?”他怒極反笑:“你憑什麼不放棄?”
“憑你這三腳貓的功夫?學了皮毛的鬼畫符?還是小打小鬧的過家家[生意]?欺負小姑娘的厚臉皮?”
他一條條數落過來,神情不由透出輕蔑:“你喜歡她?你有什麼資格喜歡她?!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足以與秦師叔的親傳弟子相配?你有本事給她好的生活嗎?你有實力護得住她嗎?你有資格成為她的道侶嗎?你什麼都沒有!”
“你什麼都不是!”他說:“你以為你有選擇權?我告訴你,你屁都沒有!真以為做個玩伴就能肖想更多了……人家師尊想對付你,都用不着動一根手指頭——你不放棄?由不得你!”
“總之,你想也好,不想也罷,”中年人又抿一口茶,壓壓火氣:“從今天起給我絕了那份心思。回頭我再帶你上梅峰賠罪……”
“不。”
回答他的,是少年堅定的聲音。方之茂垂着眼,拳早已握緊發白,指甲嵌入掌心帶來刺痛,但這刺痛越發令他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回答。
“……你說什麼?”
“我說,不。”
他擡起頭,藍色鏡片下的雙眸一片決然:“我不放棄她,不放棄對她的心。你說我沒資格喜歡她……呵,可你又有什麼資格來管我?”
他看着面前這個人,和平時在鏡中看到的臉有四五成的相似,血緣上的關系一目了然,卻從不讓人感到親切,隻有抵觸與陌生……頓了頓,一字一句:
“反正在我人生的前十幾年,你從沒有一天管過我。自顧自把我要回天衍宗,自顧自要我按你的意思做每一件事……憑什麼?”
他說:“既然你從前沒有當過我的父親,現在又憑什麼拿父親的身份在這兒對我耀武揚威——”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蔣燧光早已怒極抄起茶杯,兜頭便砸了過去。
玉色的茶杯直直撞上額角,跌落在地碎裂成片。方之茂低下頭,溫熱的觸感滴落,目光在觸及手背砸下的血珠時,後知後覺才感到疼痛。
“滾。”
他聽見他說。因沒有擡頭,未曾看到對方的表情。隻聽到冰冷的聲音,刀鋒一樣銳利地切過空氣:“滾回你房間去。”
方之茂二話不說,甩袖離開,将殿門重重推開,發出刺耳聲響。
夏末秋初,一縷冷風穿堂而過,自少年的衣袖貫穿至堂中人的發梢。
徹骨寒涼。
-
方之茂被禁足了。
自那天回天衍宗後,除了孟錦迎和幾個師兄弟,再沒人見過方之茂一面。就連孟錦迎也隻是見了他兩次,少年被禁足在自己的小院裡,不準外出哪怕一步,似乎父子二人之間爆發了什麼不可調和的沖突,蔣燧光是打定主意要磨磨他的性子,而方之茂是死也不肯退讓。
期間溫影承來拜訪過一次,卻也不好插手人家家事。真要說起來,如今唯一能解救方之茂的,恐怕隻有陸昭昭。
并非因她能在蔣燧光面前說上什麼話,而是——
陸昭昭的生日快到了。
9月7日化雨秘境關閉,9月28日就是陸昭昭的16歲生辰。以她的性格,生日定要舉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宴會,邀請親朋好友小聚。毫無疑問,方之茂也是好友的一員,那麼看在陸昭昭和秦令雪的面子上,蔣燧光怎麼也要放人前去。
雖然這未必能解決父子之間的矛盾,總歸是個破冰的機會。但就連這個機會,也變得不那麼确定——
“還聯系不上他們嗎?”
孟錦迎此時正在竹峰。方之茂被禁足跟她沒關系,蔣燧光沒有遷怒自己其他徒弟的打算,因而孟錦迎行動自由,也就來竹峰問問情況。
然而連溫影承也聯系不上那兩個……現在可都9月24日,距離28日沒幾天了啊。
“嗯。最後收到的消息就是小師叔帶小師妹進了個秘境。”
溫影承也無奈:“到最後也沒給個準話,今年生日還在不在宗裡過……”
本來想着那兩人出去玩個三五天就回呢,哪想到又進秘境了?可也不算奇怪,畢竟陸昭昭那個傳承就是需要薅秘境羊毛的,要是有合适的秘境能去……倒是比生日聚會要重要得多。
孟錦迎跟着歎口氣,看着很是憂心忡忡的模樣。她也應該憂心忡忡!值得她焦頭爛額的事太多了!一個是陸昭昭和秦令雪兩人在外,另一個是自家師弟……
哪怕有時她恨不得打死方之茂了事——尤其是在知道這家夥對陸昭昭的心思之後;可到底是同門師姐弟,又是一起長大的同伴。
别說是她,祝芝芝、韓繼甚至祝青燃,也是關心方之茂的。也因此,當意識到這次父子沖突遠超以往任何一次,他們很難不為他覺得擔心,卻又實在沒法給予什麼幫助。
能幹什麼呢?都是小輩、外人,怎麼可能在父子間插得上話?孟錦迎也最多隻能給方之茂送送飯,不過送去他也不吃,大有絕食抗議的意思。
實在沒辦法,才把希望寄托在陸昭昭身上。偏生那邊也聯系不上,有夠愁人。
“總之……我之後再去拜訪一次蔣師兄吧。”
溫影承也沒什麼辦法:“小師叔那邊我也看着,一有消息就轉告你們……你們就别那麼操心了。”
他說:“煩惱的事,交給大人處理就好。”
在溫影承看來,小孩子快快樂樂的就好,有什麼事都交給大人來扛。人生豈得長少年?青春年華是很好的,不該在各色煩惱中度過,而大人正該是為他們遮風擋雨的存在。
聞言,孟錦迎舒緩眉宇,忍不住笑笑:“我都18歲了……也就溫師叔總把我們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