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在這世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果然奇妙。有互相看不順眼,恨不得打死對方了事的二人,如秦令雪與司空琢;也有投契非常、情同手足的好友,如蕭聿與花容時。
而玉憐香與溫影承雖不能說一見如故,如今确實也算得上不錯的朋友了。這事有些情理之中——二人都算是好相處的人;又實在很意料之外——
畢竟這兩個人,都不算交友廣闊。
溫影承為人隐忍溫吞,自認平凡沉默如沙礫,沒有樹敵的同時也沒有友人;玉憐香倒是具備一個社交達人的全部特質,偏偏太過随性,與凡人交友還比較多,可惜那些朋友往往很難跟上他的腳步。
所以和彼此成為朋友,的确是二人自己也想不到的緣法。當然這是件好事,人是社交動物,很難真正意義上長久地享受孤獨。
新友二人于是一同出去走了走,在茶樓小坐,買了兩本新書,才回飛舟。陸昭昭走前已把飛舟權限交給溫影承,他将會負責把一船人安全帶回天衍宗,并照看好小師妹的貓咪與飛舟。
而晚些時候,少男少女們也回來——雖說生活的重心不應該是另一個人,可顯然陸昭昭不在,他們也沒什麼玩的興緻,并未耽擱時間;飛舟也沒在太郯城停太久,隻不過半日,就與宗門飛舟一起再度啟程,飛往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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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芝芝在做飯。
因着陸昭昭的愛好,飛舟上自然是有小廚房的。先前在太郯城暫留,他們幾個除了結伴去天涯閣之類的地方出手了一些多餘收獲,祝芝芝又去市場,買了不少食材。
摩拳擦掌——打算跟哥哥學做菜。
“注意火,火——唉,要不你先别學炒菜這麼高難度的技法了??”
蘭形也是頭疼。都不知道祝芝芝怎麼突然這麼有動力,想學做飯?明明過去幾年她都隻喜歡吃吃吃……僅有的幾次動手,也是因陸昭昭學了做飯,她心裡好奇,也淺淺試試。
可以說,和蘭形相反的,祝芝芝在烹饪方面并沒什麼興趣……可也不知是不是之前陸昭昭的誇誇給她打了雞血,總之現在一整個是:好!我一定要做出好吃的東西給昭昭吃!!——的高燃狀态。
那蘭形還能怎麼辦呢?隻能舍命陪妹妹——所謂的舍命是指蘭形和陸昭昭一樣是不喜歡浪費的類型,如非必要的情況下不會倒掉飯菜,而是盡力吃完。
于是可想而知,雖然真正吃下飯菜的是祝芝芝自己,蘭形作為身體原主也是跑不了的……
“……苦的。”
好不容易做好一盤菜,祝芝芝淺嘗一下,皺起小臉,變成一隻呐喊的苦瓜。蘭形隻能扶着虛幻的額頭:“……就跟你說早就該出鍋了。”
是真的苦,又苦又澀,屬于吃一口讓人魂飛魄散的級别。說來也真是怪,明明是同一具身體,兄妹兩個卻能用出如此巨大的差别——蘭形幾乎能無師自通,祝芝芝卻被人手把手教着也會搞砸。
兄妹二人在廚藝方面的天賦似乎正正好成個反比……但蘭形并非天賦論者,哪怕祝芝芝的料理成果讓他也感覺頭皮發麻……
可、可惡!真正的哥哥,就是絕不會讓妹妹傷心,哪怕代價是和她一起吃黑暗料理!!
蘭形硬着頭皮,感覺自己靈魂體的胃也不是很好;但他“身殘志堅”,反過來安慰沮喪的妹妹:
“沒關系,也許是這個太難了,我們從簡單的學起……白糖糕怎麼樣?陸昭昭也很愛吃那個,等她回來你做給她吃。”
祝芝芝眼睛一點點亮了:“做給昭昭吃……”
蘭形:不知道為什麼又酸了起來。
這到底是他的妹妹,還是陸昭昭的妹妹呢?可也隻能感歎一句“妹大不由哥”,明明他也才不到二十歲,怎麼心境已經這麼滄桑……
但想一想,他心裡其實又覺得妹妹能這樣也不錯。鑽進小廚房裡跟做飯死磕,總比悶着頭想陸昭昭好些,又比牽扯進微妙的氛圍裡好些——
微妙的氛圍。
蘭形也說不上來。因為怕被發現,他冒頭的時候不多,隻隐約覺得小小飛舟方寸之地,氣氛一點點變得古怪。這好像也非一日之功,之前在化雨秘境裡營地的氛圍就挺微妙,他說不上來,但既不願牽扯其中,也不願妹妹被牽扯。
就像天還晴時,感覺到風雨将至。沒什麼緣由,但蘭形有所感應。原本他還琢磨看看情況,祝芝芝自己主動要鑽小廚房,某種程度上竟也能說是件好事。
……傻人有傻福?
呸!他妹妹才不傻!
“嗯,還有些别的點心,我記得陸昭昭挺喜歡吃甜點,這次也買到了菜譜。”
心思百轉,蘭形嘴上卻不說:“白糖糕、粽子、棗糕……我教你做,陸昭昭生日快到了,你想不想等她生日的時候給她做很多點心吃??”
“想!!”
祝芝芝太想了,一下又有了動力:“芝芝要學!芝芝現在就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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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二人小廚房其樂融融,飛舟上氛圍卻确實有些微妙而低迷。
低迷——陸昭昭不在,就少了很多熱鬧歡樂;微妙——
把幾個情敵丢在一個小空間裡,氣氛不微妙才是見鬼了!
前有心思幾乎擺在明面上的玉憐香、遲星文、方之茂,後有已然開竅的祝青燃,再加自稱哥哥的韓繼,和在護犢子上不輸秦令雪的孟錦迎……小小飛舟真是熱鬧,光這些人湊一起就能上演一台大戲。雖說不至于争鋒相對,氣氛微妙卻也能理解。
尤其陸昭昭不在……像遲星文這種孤狼性格,幾乎和旁人都沒交流了,氣氛更冷。而方之茂……
方之茂運氣竟然還不錯。
那晚之後,他和秦令雪、陸昭昭之間的氛圍之怪異,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出。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麼不愉快,九成九跟陸昭昭相關。
哪怕不知發生了什麼,卻并不難猜到。可事實上這幾天方之茂沒收到來自任何人的“制裁”,原因也很哭笑不得——
所有人都認為,既然秦令雪沒發飙,那就不是什麼大事。
方之茂:“……”
一方面,這充分證明了秦令雪的狗脾氣是多麼深入人心;另一方面,這也證明了秦令雪沒發脾氣這件事到底有多反常。
畢竟和不明情況的别人不同,方之茂自己是很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
毫不誇張地說,就他做的輕浮舉動,秦令雪當場劈他一劍都不虧。
可偏偏他什麼也沒有做……方之茂才更忐忑,難免心神不甯。在得知陸昭昭要和秦令雪單獨離開時才好像明白什麼——
也許并非秦令雪沒有發脾氣,隻是有個小姑娘為此付出良多。
這似乎是個勉強說得過去,卻讓人有點難過的答案,讓少年越發感覺到自己的不成熟。但兩天後,他深刻地意識到,什麼叫:too young too simple(太年輕太天真)。
以及: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緣何發出這樣的感慨?隻因飛舟抵達天衍宗,在港口降落時,遠遠地在空中,方之茂已看到平台上一個人。
清瘦、幹練,看面容勉強還能挂上“青年”的尾巴,卻因蓄須而顯得年齡更大些;揣着個手站在那裡,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頗有些威嚴與生人莫近。
青木灰的發,青木灰的眼,顯出冷淡和些許死闆,無論怎麼看都和方之茂眉眼有些許相似。他們也的确應該相似,因這人正是蔣燧光。
器峰峰主蔣燧光——方之茂的親爹大人。
方之茂:“……”
一對父子,一個在港口平台,一個在飛舟之上,默默遙相對望。直到飛舟停穩,方之茂也沒要動的意思,他的腳好像生根在地闆上,一步也不願意往前邁。
畢竟,再沒有人比方之茂自己更知道,他們父子的關系有多微妙,而蔣燧光也絕不是那種會親切到親自接兒子回家的性格。
他是那種會罰兒子家法伺候跪在祠堂的性格。
于是相望,沉默,沒一個人動彈。直到溫影承打圓場般跟蔣燧光打了個招呼,這位峰主才态度略微松動般颔首示意,隻在看向自己兒子時又變得十分冰冷。
“過來。”他說,聲音不辨喜怒,卻非常威嚴:“莫讓我說第二次。”
“……”
終于,很不情願地,方之茂動了。以一種相當緩慢的速度挪過去,還沒開口說什麼就被蔣燧光抓住了衣領。
“犬子不肖,辛苦諸位平日關照。”
蔣燧光如此說道:“我有家事,先行告辭,來日再與溫師兄、玉道友賠罪,還望海涵。”
言畢,竟是連徒弟孟錦迎都沒帶上,直扯着方之茂徑直離開。徒留衆人面面相觑……
玉憐香不太确定:“方才那位道友與那小友是父子吧?可怎麼看着……”
當兒子的回來一副不願意見到老爹的樣子,當老爹的看見兒子也沒一點喜色,那副模樣更接近揪回去算賬,絕無什麼父子久别重逢的溫馨感動。
溫影承微微皺眉:“過會兒我去看看……唉,清官難斷家務事。隻希望他們不要鬧太大矛盾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