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我叫不緊張……”
營地的偏僻角落,傳來少女低低的碎碎念:“不對不對,我不緊張……”
蘇栗衡找到陸昭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少女蹲在那裡,手裡揪着一根狗尾巴草,念念有詞。聲音太小,他沒聽清,隻是輕輕出聲問:
“昭昭?”
“噫?!”
女孩子吓得打了個哆嗦,顯然驚吓不輕。蘇栗衡哭笑不得:“……在做什麼?”
天知道,他為了不吓到陸昭昭,素來都是會加重腳步聲的。可也不知她在做什麼?怎麼這麼認真,一點也沒聽到動靜?
“沒……沒做什麼。”
陸昭昭緩了口。她當然不會說,她在排練——從昨晚和奶奶夜談後,她就決定,要和方之茂好好談一談。
昨晚一晚都沒睡好,在腦海裡打磨發言,早上起得早,琢磨着練習練習,省得到時候忘詞……
她搖搖頭,把狗尾巴草丢掉,站起身來:“栗子也起啦?好早噢!”
“今天醒得早。”蘇栗衡說,注意到她神情些許疲憊:“……昭昭昨晚沒睡好嗎?”
“唔……有點……”
雖然下線逃避了一下下,回來還是很耳熱。畢竟……接連被兩個男孩子親親,對陸昭昭來說還是太過激了,她失眠到半夜。又開始思索怎麼跟方之茂說,又怎麼跟遲星文說……
啊啊,感情好複雜!而且——
陸昭昭看了一眼蘇栗衡,意識到:有必要的話,也得跟這個粉花好好談談。
蘇栗衡:“?”
他有些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唔,現在還早,但早飯該準備了。昭昭想吃什麼?”
“嗯……包子?”
人多起來,做飯就沒法太精細,為了節省時間,陸昭昭選了有存貨的:“我去蒸上就可以了,麻煩栗子再生火煮個粥好嗎?”
“嗯,交給我就是。”
美好的清晨就此拉開序幕。方之茂走出帳篷,便聞到粥的香氣,誘人而熟悉,令他有些想念。
擡眼望去,篝火旁果然可見少女忙碌的身影,攪拌着湯鍋,心情愉快地哼着歌兒。而在她身邊,也早就起了的蘇栗衡正在幫忙,祝青燃在遠處日常練劍,這場景恍惚和前幾個月重疊。
方之茂忽然感到了一點安定:一點點,仿佛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但下一秒,他又知道這隻是錯覺,因為不遠處黑衣少年的身影,存在感如此鮮明。
遲星文在邊緣巡邏一圈回來,正好看到陸昭昭在煮粥。他眼中好像沒有旁的人,隻是加快了腳步,走向少女身邊。
眼中臉上,露出些許笑意:“昭昭。”
“啊……星星——”
扭過頭看見遲星文的一瞬間,陸昭昭是高興的。她對他的好感如此明顯,以至于見到他都很歡喜;但下一刻——下一刻,她就想起什麼,視線在四周搜尋,最終落在不遠處安靜的粉發少年身上。
陸昭昭:“……”
方之茂:“……”
方之茂is watching you!
不知為何,她一下子如坐針氈,想起昨晚……少年脆弱的聲線,纏綿的吻。一下子愣住。而遲星文沒有察覺不對,隻是注意到少女沁滿汗珠的額頭。
想掏手帕,才想起他沒有随身帶手帕的習慣。手頓了頓,幹脆直接伸出去,想要為她拭去汗珠——
少女下意識地退了半步,躲了過去。
遲星文:“……”
陸昭昭:“……”
那一瞬間,于黑衣少年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費解的迷茫。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會躲開?明明昨晚……
錯愕的神情,像被主人突然抛棄的小狗。陸昭昭看着,心下禁不住愧疚。可嚅動了一下嘴唇,下意識看了眼方之茂的方向。
于是遲星文也看過去,慢慢、慢慢地皺起眉頭。
“……”
氣氛莫名地微妙。直到蘇栗衡輕咳一聲:
“昭昭,你看包子是不是好了?”
“噢——噢!”
仿佛得到了解救,陸昭昭兔子一樣蹦去了包子那邊,正好躲在蘇栗衡身後。而蘇栗衡微笑着把小姑娘若有似無地護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遲星文和方之茂。
似乎……
似乎,有哪裡不對。
-
似乎有哪裡不對。
蘇栗衡想。
遲星文很不對。過往他雖然對陸昭昭有意,卻像塊不開竅的木頭,隻會笨拙沉默地示好,從不會這樣自然又親昵地想要為她拭去汗珠。
陸昭昭很不對。她睡眠素來好,今天眼底卻有點青黑。情緒也不太平穩,有點躲着遲星文,更躲着方之茂。
方之茂就更不對了。陸昭昭對他的閃躲那麼明顯,他卻好像什麼也沒有看到,平靜到異常,仿佛對會造成這樣的原因心知肚明。
是……
……昨晚,發生了什麼嗎?
蘇栗衡是聰慧的,很快猜到問題可能的根源。發生了什麼呢?他不知道。但他很密切地關注着,是否會出現任何機會或不妙的信号,斟酌自己該做的事。
令他欣慰的是,好在,陸昭昭沒有躲他。
溫柔有溫柔的好。不論如何,現在她下意識地在依賴他。這依賴也許連陸昭昭自己都沒察覺,但蘇栗衡一清二楚,并不準備挑明。
依賴他吧……再更多的依賴一點。他值得她信任,也隻有他,最值得她信任……
-
“……”
方之茂擡起頭看了一眼。陸昭昭坐在蘇栗衡身邊,離他得有三米遠。他這次沒能坐在她身旁,因為隻要他靠近一點點,女孩子就會像受到驚吓的兔子,一下子逃開了。
但他一點也不意外。因為他非常清楚她會如此的原因——
是被吓到了。
陸昭昭是個聰慧的女孩子,在很多事情上甚至很通透,但唯有一點——在愛情方面,簡直是一張白紙。
别看看了那麼多愛情話本,指導别人頭頭是道,其實全是紙上談兵。對她稍微暧昧一點,隻要她當時沒有遲鈍得意識不到,一瞬間就能從白面包子變成紅彤彤的小毛桃。
害羞的樣子,可愛極了,也迷人極了。當然,缺點就是她真的很容易被吓到。曾經飛舟上有過暧昧,她就躲了他幾天;水雲閣的額頭吻,又躲了幾天。陸昭昭一般不是會逃避的性格,但愛情或許對她來說太陌生,第一反應反而是要躲起來。
躲起來,不看不聽不想——有過前例,方之茂當然清楚,昨晚他的舉動必定吓到了她。但他不後悔,一點也不。
他不得不那麼做。
從前他不着急,是她年紀小,不開竅,而且他也沒經驗,患得患失,不敢冒進……可現在怎麼呢?他的心上人都快被别人給勾走了,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就算是騙,也要先騙到手再說。
況且方之茂不覺得自己是在騙她。
她的确不讨厭他,不是嗎?否則即使他們是朋友,她也一定會推開他的。
但她沒有。
商場如戰場,情場也是。她讓他看到了希望,怎可能鳴金收兵?所以,方之茂不後悔,不但不後悔,還打算再接再厲。
還是那句話——騙,也要騙到手。隻要讓她眼裡隻能看到方之茂,心裡隻能想到方之茂,那喜歡上他,也隻會是時間問題。
他不會給她機會再去想旁人。
當然……
方之茂又看了眼少女:也不能逼迫太緊。
線繃得太緊就會斷,壓價太狠下次就沒生意做,放長線釣大魚。且讓她緩上片刻,反正……
他看向一旁,遲星文捧着碗坐在另一邊,表情有些不太明顯的失落。
——他顯然不明白,昨晚還和他花前月下的少女,為什麼突然變得疏離了。
怎麼會不疏離呢?因陸昭昭現在看到遲星文,就會想起方之茂昨天的脆弱。她是個多麼心軟的女孩子,最看不得親友難過,哪怕是愧疚感,便足以束縛她不再向遲星文邁出腳步。
而遲星文……哈,一個呆子而已。若非秘境導緻方之茂昨天才找到陸昭昭,他根本就不會有任何機會。
所以——隻要他注意一些,遲星文這邊就被解決了一半。木讷老實人怎麼可能幹得過精通生意的方老闆?當然,不能夠輕敵,以及……
方之茂重新看向這一邊,與蘇栗衡的視線無意對上。
“……”
“……”
想坐收漁翁之利?……呵,下輩子吧。
但即使是方之茂也沒有想到……
-
午後,帳篷中,二人。
粉紫發的少年,表情平淡,眼中卻有細微驚訝;粉發的少女,目光閃爍不定,一副很想随時轉身就跑的模樣,雖然也在帳篷裡,但快坐到門口去了。
“你說,想跟我談談……”
方之茂收起些許驚訝,推了推眼鏡:“……想說什麼?我在聽。”
陸昭昭:“……”
能單獨來找方之茂,她不知鼓起多大勇氣——好害羞!想想昨晚的事,她就連頭發絲兒也發麻,一點也不想接近他;但——和他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她認為這是非常有必要的。
他的心意明明白白,她無法視若無睹。這份心意,她需要好好地對待,再努力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他……
深呼吸——深呼吸。随即,少女露出一種壯士斷腕一般的沉重表情,反而讓方之茂心裡一個咯噔。
陸昭昭其實不好騙。
說她好騙,是因為她總是對人懷抱善意,更會相信自己的親友。但她并不愚笨,如果讓她冷靜想清楚,并不會優柔寡斷。
所以方之茂不怕她迷迷糊糊想不清,反而怕她有了決斷,因為女孩子一旦決定好、固執起來,想改變她的決定可會有點困難。因而此刻他有心打斷,卻沒來得及——
“你是不是喜歡我?”
清脆的,少女的聲音,回響在小小的帳篷裡。她顯然很緊張,但努力擡着頭,直視着他的雙眼:“方之茂,你是不是……喜歡我?”
方之茂:“……”
他看着她。女孩子的面龐粉紅得像三月桃花,十分醉人,目光閃爍,卻非常認真。不知為何,他也有些局促起來,面頰微微發燙的同時,抿了抿唇。
他喜歡她嗎,這是一個無需思考的問題。所以他片刻的沉默,不是在思考喜不喜歡,而是在思考如何去表達。
片刻後,他站起身來。
“咦?!咦?!”
看着少年緩步走來,陸昭昭有點慌:“你——”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
少年清朗的聲音響起,平靜而似乎藏着無限情思:“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将翺将翔,弋凫與雁。”
女說公雞已打鳴,男說天色尚未明。你快起來看天空,啟明星兒亮晶晶。鳥兒空中正飛翔,射些鴨雁給你嘗。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射中鴨雁拿回家,做成菜肴味道香。就着美味來飲酒,恩愛生活百年長。你彈琴來我鼓瑟,夫妻安好心歡暢。
“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