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麒心中空落落的。

打從去年陸昭昭出門遊曆，竹峰便好似一下子冷清下來，分明前幾百年也都這麼過來，如今卻無端讓人覺得沒滋沒味兒。

做什麼，想什麼，總會不由自主地跑神，忍不住要想——

【今天下雪了啊，鵝毛大雪，昭昭會不會想堆雪人？】

【今天降溫了，昭昭有沒有穿厚點？那件去年送給她的鬥篷可以拿出來穿了，有毛絨絨的領子，定會襯得她很好看的。】

【過年了啊，團圓的日子，昭昭也不在。今年的年夜飯，她在哪裡吃了呢？沒個長輩在身邊，也不知一群孩子能不能照顧好她。】

【……轉眼間，櫻花都開了啊。】

幾個月，對一個修士而言，決不能算什麼很長的時間。可崔玄麒卻覺得，非常的——非常的寂寞。

竹峰開始變得十分安靜。隻是沒了一個小姑娘，緣何就會有這麼大的改變呢？

崔玄麒有時會去陸昭昭的房間前看一看。

漂亮的、溫馨的、小姑娘的房間，崔崧瑤常去整理，并無主人離開許久的迹象。因而時常會給人一種錯覺：下一秒鐘，小姑娘也許就會推門而出，眼睛亮晶晶，喊一聲——

“麒麒！”

但是，很快，他就沮喪地意識到，這并非現實。現實是靈犀玉牌收到的一條條叽叽喳喳的傳訊，也很好，很活潑，但是……

……很難不想她。

信和人，終究是有很大的差别。靈訊哪有活生生的人生動、溫暖，他想她，想她可愛的笑臉，比天空還更清澈的眼睛。

崔玄麒知道，其他幾個人也在想她。

譚冰北有時會在她房門前駐足，沉默着發呆；崔崧瑤三兩天就忍不住要去給陸昭昭的房間整理一次；蔡陽漫又買了許多女孩子的衣服首飾，不用看也知道是為誰準備。

還有溫影承。

想到這個，崔玄麒莫名來氣：突然留了句“師妹出事了我得去看看”人就沒了，自家師父行動力從沒這麼果決過，他們正焦急等着回音，結果别說陸昭昭沒回來，師父也不見人了……

雖說後來知道一切平安……唉。

崔玄麒倒是也挺想追過去，可陣峰的事總沒完沒了。偶爾閑下來，又總覺得時間不夠。直到化雨秘境的消息傳來，他才終于找到機會——主動請纓，成為帶隊修士之一。

護送門中年輕弟子往來秘境，當然是需要人手的。

這不是一個很搶手的工作，所以崔玄麒到手得輕松自然，蔡陽漫也緊跟其後。經過一番緊鑼密鼓的準備，二人成功把身上事務轉交給師兄師姐，乘上了去往西北的飛舟。

——此處省略崔玄麒與崔崧瑤為了到底誰去誰留下姐弟掐架一百萬字。

——再省略雖然很羨慕但作為陣峰大師兄真的走不了的譚冰北的心理活動一百萬字。

咳。

過程不重要，結果才重要。結果是——

他們很快就要見到那個姑娘了。

“你别說，我這會兒有點期待，又有點害怕。”

崔玄麒兩人，其實在飛舟沒落地時就看到了陸昭昭的飛舟——畢竟她自己做了裝飾，整個風格就很陸昭昭。

隻是任務在身，不能直接去找人，這會兒落地後正在做簡單登記。一邊等候，崔玄麒一邊有點緊張：“這是不是那什麼……近鄉情怯？”

蔡陽漫想了想，誠實道：“我覺得……師兄你隻是想見昭昭，又怕秦師叔祖。”

崔玄麒：“……你小子能機靈點，别光說大實話嗎？？”

師徒五個人，沒有一個是不慫秦令雪的，換句話說，天衍宗上下就沒有不慫秦令雪的……大魔王之名名不虛傳，崔玄麒是見過自家師尊挨揍的，給他當時尚且年幼的心靈留下了深厚的陰影。

就很不甘心：“昭昭要是師妹該多好啊……”

蔡陽漫：“那樣我們師徒五個會被秦師叔祖通通打死，一起挂在陣峰示衆的吧。”

崔玄麒：“……你不要說鬼故事啊。”

不過，也沒差。雖然名義上陸昭昭是幾人的師叔，但她在竹峰長大，誰還沒有給她講過故事、編過小辮兒呢？不是師兄妹，勝似師兄妹，這份深厚的感情是不會改變的。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這樣思念她。

妹妹離家，哥哥怎麼可能不擔心呢？

“現在馬上就能見到了。”崔玄麒松口氣，擡頭看不遠處的飛舟停泊區：“嗯？你看……是不是昭昭在跟我們揮手？”

看着探頭探腦的小姑娘，崔玄麒忍俊不禁，也向她揮一揮手。明知道這個距離，她應該聽不到，但就像他沒有聽到她的呼喚，卻知道她一定在呼喚那樣，少年也大聲喊：

“昭昭——”

身旁，路人與天道盟人，俱投來詫異的目光。崔玄麒卻分毫沒有感到不自在，反而——

空蕩蕩了好幾個月的心，正在一點點充盈起來。少年逐漸意識到了一點：

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已不再寂寞了。

-

陸昭昭，超開心。

要不是怕打擾他們辦事，她真想直接跑下去找他們——怎麼這些人的思路那麼一緻，都不提前給消息，打定主意要給她驚喜麼？

她确實有被驚喜到！

除去師長、幼馴染……四個師侄跟她的關系也鐵得沒得說。說是師侄，更像是哥哥姐姐，她在他們身邊長大，早已習慣他們的存在。

所以出門了，也難免時常想念。信都是要常寫常通，即便如此還是有點落寞，希望修仙界也可以有視頻通話。

陸昭昭想他們。

沉默寡言的譚冰北，雖然總是努力避開她，卻實在是個非常溫柔的人，總是默默地給予她關懷。

大大咧咧的崔崧瑤，作為唯一的女性長輩，給了她許多男孩子給不了的溫暖與幫助。

活潑開朗的崔玄麒，是陪伴她最多，最懂她心思的存在，宛若哥哥般令人親近信賴。

溫柔内斂的蔡陽漫，雖然性子内向，可毫無疑問也對她非常非常好，總愛給她做各種各樣的打扮……

每一個人，陸昭昭都很喜歡，很想念。其實想着，這次化雨秘境之後，要不要回去看一看呢？

沒想到還沒到那時候，他們自己來了！

“麒——呃烏……”

想跑上去來個久違的飛撲，卻被自家師父揪住衣領子：“悠着點，傷都沒好透。”

“都差不多，差不多了！”

陸昭昭嘀嘀咕咕，但到底沒真的撲上去。反而是崔玄麒很緊張：“傷？昭昭受傷了嗎？”

——她報喜不報憂，沒在靈訊裡說過。

“哎呀……不是什麼大傷。”

陸昭昭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倒是你們，不說一聲就跑過來，是不是存心——要給我驚喜？嘿嘿，北北和瑤瑤呢？過來說，我給你們泡了茶！”

-

這邊，衆人熱熱鬧鬧，另一邊——

天衍宗，竹峰。

“……”

“……”

崔崧瑤遲疑着跟自家大師兄打個招呼：“大師兄……你不是正忙着，怎麼也有空回來？”

譚冰北：“……”

他歎口氣：“我想竹峰不能無人，回來看看，早知你也……”

兩人面面相觑片刻，崔崧瑤撲哧一聲笑出來：“你忙就且忙去，這邊我照看就行，不會叫落灰的。”

譚冰北沉默片刻：“上回留你看家你差點燒了半個竹峰……”

崔崧瑤：“……”

崔崧瑤：“那時候我還小——還小——而且是玄麒在搗亂——”

遇事甩鍋給弟弟，姐弟情感人淚下。但話說，二人忽而都笑起來：那些雞飛狗跳的時光，同樣是他們師兄妹之間的珍貴回憶。

“說起來，”譚冰北忽然說：“不知玄麒他們到了沒有。”

“差不多到了吧？飛舟速度很快的。”

崔崧瑤有點郁悶：“我就說我去多好，個小兔崽子，撒丫子跑得賊快……可惡，我也想見師尊和昭昭……”

譚冰北：“……”

就很羨慕。倆小的可以快活，大師兄大師姐一個也沒跑掉。也不知陣峰人這麼少怎麼工作這麼多，還是說正因為人手不足才這麼忙？今後得想辦法多招點人來。

不過，譚冰北還是很放心兩個師弟的：“玄麒看似活潑實則穩重，陽漫更是心思細，倒不必擔心許多。”

“我也沒擔心他倆，”崔崧瑤歎氣：“我就是羨慕——羨慕——我也想昭昭啊。”

好氣，突然又很想打老弟一頓：“可惡，他現在一定在揉昭昭的小臉，摸昭昭的頭發，跟她說悄悄話……”

譚冰北：“……”

怨念都快形成實質化從身上溢出來了啊，師妹。

-

“阿嚏！阿嚏！”

崔玄麒連打兩個噴嚏。陸昭昭一下子很擔心：“怎麼？是不是下雨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