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那漫長的歲月,複雜的經曆,無人知曉的内心……很短的時間内,在蕭聿腦海中很快地閃過,他甚至想起在那之後——當然是戰争結束後,當他回到小院時,院落裡的靈茶樹因無人打理已然枯萎。
此後他又栽了新的茶樹,但喝起來,似乎總不是當年那個味道。就像後來的杏林谷蕭聿,終究不似從前。
他想起很多——但話說出口,隻寥寥幾句。
“當年在西南戰區,毒殺了一些天魔,許是因此傳出名頭。”
那麼長的歲月,隻凝成短短一句話。但怎麼呢?蕭聿本也不是很多話的人,況且……況且那對于他來說,也不是什麼值得提起的、值得驕傲的過往。
毒殺天魔數萬衆,說來十分輕巧。但那也是數萬條生命,當初率機關傀儡踏上戰場,即使已有覺悟,當看到那地獄般的一幕……
無人知曉他的心情。
而那之後他人的畏懼,“毒醫”的稱呼……與那一幕相比根本無足輕重。
“一些?如果數萬也能說是一些……”
秦令雪嗤笑一聲:“蕭道友未免太過謙虛,雖然後來天魔研制出了反制手段,但整場天魔之戰裡,因毒醫而死的天魔恐怕超過十萬之數……”
十萬,就是一群雞站着殺,也不知要殺到多久去,更何況是人呢?而那些天魔,能被派來入侵修仙界的,也絕不是什麼孱弱之輩。
所以毒醫的名号的确響亮,不僅令敵人聞風喪膽,連自己人也退避三舍——畢竟他研制出的毒,除了他自己體質特殊扛得住,基本是敵我不分。
因此隻能他自己帶着不怕毒的機關傀儡上陣……
毒醫蕭聿,一度可止小兒夜啼。不過話說回來,在此後英靈成為入侵主力軍時,毒素的作用大幅降低,因此後期蕭聿沒能打出更多戰果;整個天魔之戰期間,修仙界也人才輩出,蕭聿也不是最出彩的,所以之前秦令雪才一時沒有想起。
但即使是秦令雪也認可,雖然論殲敵質量(敵人的修為高低),秦令雪能吊打蕭聿,可論殲敵數量,蕭聿可能是整個天魔之戰中的mvp……
“這麼厲害??”
陸昭昭可謂相當震驚。超過十萬……這可不能拿現實中的人數來類比,而是十萬超凡者。整個修仙界的修士加起來都未必有十萬,另一個世界就算人多一些,也不會多到離譜。
——真要資源充沛到可以培養出這麼多超凡者,他們也不會最終被打回去了。
雖然這是遊戲,但神都風行高度追求真實,這些情況完全可以按正常邏輯去思考。所以陸昭昭是真的很震驚,從蕭聿相聲人的模樣,根本想不到他一個人就能打出生化危機的效果。
但——但當那句“厲害”脫口而出之後,她又立刻注意到,蕭聿的表情毫無被誇贊的愉快,反而相當的複雜難明。
“沒什麼厲害。”他說:“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事。”
要不是被人說起,他自己根本不想提及。也就秦令雪個沒眼色的,根本沒察覺他不想多說:“說起來,戰後就沒聽說你消息了,你們醫修當初不是——”
他話沒說完,因為陸昭昭偷偷踩了他一腳。雖然秦令雪還沒懂他說錯了什麼,卻已經條件反射閉嘴——她肯定是不想讓他繼續說才踩,這點他還是明白的。
片刻的靜默,直到陸昭昭舉起小手:“百花牌,我們來玩百花牌吧?花花,溫溫師兄??”
-
是夜,蕭聿出門散心。
飛舟之上,星鬥也似乎離得近些。他站在船尾處,仰頭看銀河如瀑。
四下無人,确實已經挺晚了。其實也很難說蕭聿是在散心,因為他也不是在煩悶難過,非要說的話,隻是有點——一點惆怅。
都過去一千年了,他不是會被困在過去的那種人。雖然不能說毫無感懷,但也不至于有太大情緒起伏。
所以……隻是惆怅。很想一個人靜靜,走走,看看星星。
然後,他聽到輕輕的腳步聲。
聲音是很奇妙的,即使你沒有看到,也能聽出許多信息。比方說,這個腳步聲輕輕的,一方面是被人刻意放輕了,一方面是因為來人體重不重;再比方說,腳步聲的間隔與遠近,代表這位來客個頭不算太高……
身份似乎呼之欲出,不過哪怕不通過這些推導,蕭聿一聽那聲音也下意識就猜到是誰:
“昭昭?”
“哎呀。”
陸昭昭讪讪地開口:“你都沒回頭看,怎麼就知道……”
“人與人的腳步聲也有差别。”蕭聿說:“你的腳步聲,我恰好認得。”
少女腼腆地笑了笑,不再輕手輕腳,而是自然地走到他身邊:
“在看星星?”
“嗯。”
蕭聿問:“怎麼不睡?”
他側頭看。粉發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撓撓臉:“……我突然很想吃桂花小圓子……”
明白了,這是去了小廚房偷吃剛回來。雖然許多飛舟沒有廚房,但陸昭昭自己的飛舟,當然是按心意布置。
蕭聿點點頭表示明白。小姑娘繼續說:“雖然沒有小圓子了,但見面分一半……小師叔,手伸出來?”
他把手伸出去,她就在他掌心放下幾顆糖。金黃色的糖紙,很像桂花。
“桂花糖,我做的,很甜。”
小姑娘彎起眼睛:“我記得小師叔不讨厭甜的?”
“嗯。我吃甜尚可。”
蕭聿點點頭,隻遲疑一下,就剝開一顆:“……嗯,很甜。”
甜絲絲的糖果,帶着濃郁的桂花香,和一丁點米酒味道,在口腔中緩慢融化。蕭聿确實不讨厭甜食,而這種甜蜜蜜的滋味,也确實讓他心情好了一些。
見他吃了,陸昭昭自己也摸一個出來,甜絲絲地眯起眼睛。有那麼一會兒,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四周很靜,是那種十分祥和的安靜。
然後,蕭聿聽到她的聲音:
“抱歉。”
“?”
沒頭沒尾的一聲道歉,蕭聿不太明白。他看過去,少女露出歉意的表情:
“之前……不該問毒醫的事。”
……啊。
有點意外。蕭聿覺得自己并沒有表現出不妥吧?還是說姑娘家心思都這樣細?他其實并不怪她,畢竟——
“不知者不罪,況且,”他搖搖頭:“我也沒放在心上——”
話音未落,卻漸漸收聲。搭在欄杆上的手背傳來陣陣溫暖,他垂眸看了看白皙、柔軟的小手,又擡眼看她。
少女的眸光,比湖水更澄澈,比星空更閃亮。此時那雙漂亮的杏眼裡,盛着非常溫柔的神色。她什麼也沒有說,可好像什麼都不必說了。
“……”
空中高懸一彎明月,可連那月色,都好似不及她的眼眸溫柔。她沒有說話,可蕭聿感受到一種無言的支持與安慰,而他被安慰到了嗎?
是的。
那雙眼睛裡所含着的包容,令他短暫感到失語。本不覺得很重要的事情,忽然又一次心生委屈。像一件事自己和别人都不提,便可輕松壓下,可當有人關懷,卻會忍不住向其低泣。
第一次,蕭聿意識到,自己其實并沒有将那些完全忘懷。
可怎麼呢?在她的眼神裡,他逐漸變得軟弱了,可那溫暖的掌心,又給予他極大的安慰。很難說那是怎樣的感受,但至少在這一刻,他的心得以平靜。
夜涼如水。
片刻的甯靜。青年喉頭滾動,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不必說,隻是默默将另一隻手,覆在了她的手背。
“咳嗯……”
蕭聿回頭望去,隻見花容時不知何時已悄悄站在那裡,面帶微笑向二人看來。
“啊,花花!”
陸昭昭也看過去,跟他打個招呼,自然地将手抽了出去:“你也出來看星星嗎?”
花容時微笑着走過來:“其實本來想看看阿聿,見他不在屋……也挺晚了,昭昭怎麼不睡?”
小姑娘讪讪,想說自己貪吃……被蕭聿忽然打斷:“就準備去睡了……對吧?”
他看向她:“小孩子半夜不睡覺,會——”
“會長不高?”
“不,會秃。”
陸昭昭:“……”
她驚悚地摸了摸自己的小羊毛:“那……那我這就去睡了!”
雖然秃了也是美少女……嗚嗚!
陸昭昭愛惜自己的軟軟頭發,跟二人告别後離開。徒留一對友人彼此對視,花容時走到蕭聿身邊。
“阿聿。”他說:“你這可叫我如何是好呢?”
“?”
“我是說,”
花容時苦惱地看向他:“總歸昭昭隻有一個,你是讓我幫你好呢,還是幫小栗衡好呢?”
蕭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