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完劉家後,這件事情也隻能暫且到此為止了,沈念曦回了一趟沈府,如今京中局勢愈發微妙起來,太後一黨鋒芒漸露,沈府仰仗太子殿下,本就與劉家水火難容,而慶妃依附太後,祁淵自然而然也就會受劉家擁護。
她和姐姐是沈府出來的人,即便沈念曦沒有得知那些事,身為沈家兒女,也早晚會成為那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本就是河兩岸的人,變成如今這局面也不足為奇。
祁淵是靠不住了,她不能坐以待斃,總歸還是得靠自己的。
府裡的草木還是老樣子,透着蓊蔚洇潤之氣,就是瞧着冷清了許多,好似沒什麼人的樣子。
管家見她疑惑,笑着解釋道:“王妃不知道,如今府中使喚不着這麼多人了,過完年後少奶奶便打發出去了好些不老實的,還有些家人在外頭莊上的也都跟着撥去了,好歹全了他們團聚之情。”
沈念曦點點頭,心下了然沒有說話。
被引去書房門前管家就退下了,沈念曦在外親自扣門,“父親,女兒來了。”
半晌後裡頭傳來聲音,“進來吧。”
沈念曦推門而入,陶陶自覺留在屋外起等候,她進屋後又關上了門,屋内暗沉沉的,空氣裡殘留着檀香的香氣,四周安靜沒有聲響。
沈恒坐在次間的軟榻上,撥弄着香爐裡的香灰,頭也不擡道:“你上次的事我都知道了,雖說你有王爺庇護,還借此反将一軍,做得不錯,但劉家那些個素來不安分,上回戰馬一事他們就從中作梗擺了我一道,想來是不甘心屈于人下很久了,如今他們兄弟幾個原形畢露,朝中時局混亂,你也要小心,不光是劉家,更要小心梁王。”
“多謝父親提醒,隻是女兒一直不明白,這些年咱們與劉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他們卻同咱們府上交惡,咄咄逼人連女兒都不放過,這其中可是有什麼隐情嗎?”
沈恒蓋好香爐頂,冷聲輕笑道:“都是些陳年往事,沒什麼好說的,沈家和劉家曆來就不是一路人,他們靠着太後,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先帝在世時都不中用,如今也不過是嘩衆取寵而已。”
連他的女兒都能輕輕松松從其身上扒皮拆骨幾十萬兩黃金,劉家一群庸庸碌碌的酒囊飯袋,太後還想靠着他們做什麼?
造反嗎?
那可就太好了。
“女兒明白了,既然父親心中有數,那女兒便也放心了。”
聽到父親如此輕蔑自負的話,沈念曦從中剖析出了幾處要點,也就是劉家如此厭惡沈家确有隐情,而從前的風平浪靜不過是忍辱負重而已,如今一定是有什麼契機,讓太後一黨再也不想虛與委蛇下去了。
“你還不知道吧,梁王現在得太後青眼,為太後辦事,與劉家那些人往來也日漸親密,所以你為難劉家那些日子他總是避着躲着,看似是随你處置,其實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以後你可要小心了,若他存有異心,一定要告訴為父。”
為着避子藥的事沈念曦和祁淵鬧得有些不愉快,眼下她并沒有把避子藥的事告訴父親,末了隻聽話點頭:“知道了。”
從書房退出,沈念曦便去内院準備看望祖母和母親,先給沈老太太請過安,沈念曦便回了北院。
代嬷嬷在園子裡等她,低聲回禀:“王妃,如今府中更是艱難了,自從少奶奶管家後這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先前還隻是裁撤月錢,借着些名頭查賬懲治了好幾個管事,可惜銀子還是不夠,如今我們後院裡也被縮減了用度,都說外頭年成不好,日子難過,眼下這府裡啊,隻怕也快趕上趕上外頭了。”
沈念曦輕笑:“放心吧,以後沒事兒了。”
畢竟才入賬那麼多銀子,足以解了沈家的燃眉之急。
柳氏一早等在院門口,母女倆執手親熱交談了一會兒,沈念曦照舊報喜不報憂,哄着柳氏安心,母女倆吃過午飯,沈念曦便告辭回府。
半道上馬車在煙雨樓停下,沈念曦才下車大病初愈的劉芷念便笑着迎上前來,臉上雖笑着但語氣還是僵硬了幾分,已然沒有之前那般親昵的意味,“姐姐安好,多日不見,今兒倒是巧,姐姐有空出來逛,身子可都好了?”
“嗯。”沈念曦如常望向面前笑盈盈的姑娘,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般語氣輕快,“你呢?又特地出來找我?”
劉芷念一怔,旋即笑着搖頭,“自然不是,我娘喜歡吃姐姐這裡的菜,所以叫我出來帶些回去,恰巧碰見姐姐罷了。”
才坑了劉家那麼一大筆,劉夫人竟然還有胃口吃得下她這裡的菜,當真是讓人羨慕。
收回平靜無波的目光,沈念曦放慢腳步朝馬車處走,敷衍點頭道:“是了,煙雨樓的廚子手藝極好,自然很合胃口,你去吧,我就先回了。”
祁淵生辰宴那會兒,沈念曦是真的以為劉芷念和京中這些人不一樣,沒成想是她眼拙,這一點點的僥幸,卻差點讓自己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我許久未見姐姐了,姐姐怎麼就要急着回去,姐姐陪我進去再坐坐呗。”劉芷念撒嬌似的就要挽住沈念曦胳膊,卻被陶陶和蔺晨先一步擋開了。
拒絕意味十分明顯。
沈念曦看向劉芷念,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聽聞劉姑娘前些日子病了,說是不小心掉到井裡,看你現在這活蹦亂跳的樣子,應當是無礙了吧?”
“你……”劉芷念神色猛然僵硬下來,差點便要忍不住了。
想起那兩天劉芷念就忍不住的犯惡心,她先是被關在一個滿是蛇的屋子裡,兩天一夜!
雖然那些都是無毒的畜生,可真的很惡心很害怕,想起那些東西在身上亂爬的感覺就起雞皮疙瘩,沈念曦這個毒婦,折磨起人來真是花樣百出。
她被反複吓暈後最終是在枯井裡清醒過來的,她也是後來才知道那是府裡的枯井,枯井裡不知道死過多少犯事的下人,便是妾室也填過幾個……
她真的快瘋了,隻要一想到這些,她就恨不得沖上去撕爛沈念曦虛僞的笑臉。
但她不能,她要忍。
沈念曦見劉芷念快要崩潰的樣子笑得更開心了,聲音裡是掩不住的嬌柔,“你不知道,我家王爺最近黏人得很,一時不見我便要生氣的,今兒我也是抽空出來查賬,不好拖延了,我得進去了,劉姑娘也快回家吧。”
待到沈念曦一行人進去了,劉芷念藏在眼底漫天的妒意才漸漸顯露出來,唇邊天真的笑意不在,良久,她才不屑收回目光,低聲輕嗤,“騙子。”
劉芷念将手中食盒随意扔到丫頭手裡,又看了看周遭人來人往的街道,雖然什麼也沒有,但心裡頓時安定不少。
太後老人家給她撥了暗衛,她就不信這下沈念曦還敢肆意妄為!
等着瞧吧,她一定會把沈念曦拉下來,一定!
沈念曦沒再煙雨樓待多久,交待了陶顯幾件要緊事後便回了府,在月華閣裡又過了大半日,沈念曦還待在次間裡,歪在榻上手裡抱着個同春紋迎枕發呆,忽聽到屋外聲響,陶陶挑簾進屋解釋道:“王爺那邊幾個嬷嬷進進出出搬運着木頭,說是來紮秋千的。”
不提沈念曦都快忘了,她有回朝祁淵撒嬌,說是要在院子裡紮一個秋千,隻是後來事務繁重又不太平,便擱置了。
今兒祁淵不知抽了哪股邪風,倒還有心思派人來讨好。
陶陶留意着屋外的動靜,低聲道:“姑娘,今日勤娘已經被蔺啟送走了,眼下外頭虎視眈眈,若姑娘再與王爺置氣,隻怕就遂了那些人的意了。”
沈念曦何嘗不明白,若不是勤娘故意露出端倪,她也難查明。
接二連三的挑釁,不為其他,隻為夫妻離心,然後,為别人鋪路。
可縱然明白這裡頭的利弊,她還是過不去心裡的坎,她總什麼都瞞着祁淵,祁淵也什麼都瞞着她,夫妻不像夫妻,根本沒有信任可言。
長久如此,根本不用别人使手段,也逃不過勞燕分飛。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沈念曦直起身,扒拉着四四方方的引枕,心煩歎氣,“不管了,随便吧。”
寒煙抱着小黑拿着封信進來,放到沈念曦面前的小方桌上,“姑娘,前些日子雯兒姑娘都沒怎麼寫信來,方才來了這封,姑娘可要瞧瞧?”
沈念曦這會兒沒心思,隻擺擺手道:“左右她也沒什麼要緊事,先放着吧,我得空再看。”
陶陶示意寒煙退下,自己則上前輕輕為沈念曦捏肩,看着窗外盡量克制聲響的人影,跟着歎氣。
秋千不一會兒就紮好了,院内重新恢複平靜,寒煙和山荷帶着幾個丫頭圍着秋千開心的笑,輪流坐上去,隔着窗紗看去,是一張張天真明媚無憂無慮的笑臉。
日子不鹹不淡的又過了幾天,祁淵今兒送來一籃當季水果,明兒又送一隻翡翠镯子,人雖沒來,可東西卻是天天都有。
沈念曦統統沒有理會,随祁淵開心就是。
所以直到蔺啟來月華閣求沈念曦去看看他家犟脾氣上來的主子為止,她已經□□日沒出過院門了。
“王妃,屬下冒昧來求您去瞧一瞧王爺吧,他發着燒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天了,屬下實在是沒辦法了,求王妃去看一看吧。”
仔細聽蔺啟說完,陶陶打開房門,沈念曦從中走出,一身家常淺粉色襦裙,臉上未着脂粉,黑發随意挽了個歪髻隻帶了幾朵珠花,她睡眼惺忪緩了口氣才道:“别說了,走吧。”
祁淵生病,作為王妃的她理應前去照料,若不然等外頭流言這把火燒起來,倒黴的永遠是她。
“許太醫來過了嗎?”沈念曦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袖子,邊走邊問。
蔺啟跟在沈念曦身後,點點頭後擔憂道:“前些日子從城外回來就沒休息好,之前隻是有些咳嗽,今日咳得更厲害了,人還燒着呢,就是不肯休息,也不讓太醫瞧,王爺把自己關在書房,這都一整天了,連口水都沒喝。”
明淨軒書房緊閉,從裡頭栓上了門,在外面推不開。
還未上前書房内就傳出了幾聲咳嗽,沈念曦上前輕輕扣門,“王爺,妾身新炖了雪梨湯,給您送來了。”
話音剛落内室便響起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伴随着酒杯碟子等物器碰撞的聲音。
沈念曦裝作聽不見,低頭看了看身上新做的淺粉色海棠衣裳,鞋尖上鑲着一顆指尖大小的珍珠,小巧可愛。
打扮随意卻又嬌嫩明媚,眼下正是祁淵最喜歡的樣子,既然台階已經搭好了,沈念曦沒有理由不下。
宮裡人覺得她心高氣傲,厭惡欺騙更不能吃一點虧,這些日子所有的試探挑釁,都是想讓她和祁淵離心,夫妻反目,再讓有心人取而代之,即是如此,那就更不能夠如她們的意。
當初所立誓言未敢忘懷,她絕不能走上娘親的老路,忍氣吞聲的在這梁王府内院過日子,然後無聲無息的被了結。
所以,她會原諒。
因為祁淵也是無辜的,她不該太計較了。
思慮間房門被急急打開,祁淵匆忙開門,看到門口清麗素雅的美人,又想到自己滿身酒氣,心虛退了一步,愧疚道:“你怎麼來了?”
屋子裡除了濃濃的文墨香,還殘留着酒氣,沈念曦神色自然擡腳進屋,“怎麼,王爺屋裡藏人了,妾身不能來嗎?”
祁淵忍着不适輕咳了幾聲,“沒有,咳……咳……”
沈念曦走到次間四處一瞧,扭頭便發現了藏在柱子後用帳帷遮起來的酒壇,恰又聽到他忍不住咳嗽,故作生氣把人拉到跟前訓:“生病了還喝酒,你存心讓我不得安生是不是?”
祁淵擡起袖子聞了聞,低着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支吾道:“我沒事,你别擔心。”
“都燙成這樣了,還說沒事!”伸手去探他的額頭,滾燙似炭,又聞着他為了遮蓋酒氣而點了厚重的香,更是上火,扯着他便往外走,“點這麼濃的香,也不嫌悶。”
回到明淨軒正房,陶陶才跟着進屋,将手中的食盒提進來放到榻上的小方桌上,垂眼低聲說:“許太醫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