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徽看出夏舜卿有些反常,笑問:“你怎麼了?”
“也許他們是對的。”夏舜卿拿起魚戲蓮葉紋白釉執壺,自顧自倒了一杯酒,說道,“他們少年意氣,而我卻矯情得很。”
趙元徽覺得難以置信,他從夏舜卿手中拿走酒壺,問道:“何故做此傷情之态?受什麼刺激了?”
夏舜卿不知該怎麼解釋,隻是搖了搖頭。
“難道你沒有見到那位兒時好友?”趙元徽又問。
“見到了。”夏舜卿說。
“他認不出你?”
夏舜卿又搖了搖頭,道:“我隻是不明白,是什麼把我們分隔開了。不是時間造成的那種生疏,而是有一種無形的隔閡橫在我們中間,我看不透。”
趙元徽聽夏舜卿說出困惑,笑了一下,說道:“舜卿,是命運。是不同的命運讓你們疏遠了。”
夏舜卿更加不解,他問道:“為什麼我們會有不同的命數,難道僅僅因為出身嗎?”
趙元徽想了想,說道:“也許每個人生來就有自己的使命,你、我、他身處不同境地,自然擁有不同的人生。”
夏舜卿又搖搖頭:“我不相信命運,隻相信天道。”
趙元徽笑道:“區别在哪?”
“命運是個充滿着“無奈”與“無能為力”這類含義的詞。而所謂天道,必然是合理的,和諧的,正義的,最優的。它是讓人信賴的。”夏舜卿說道。
趙元徽想了想說:“聽着有那麼些鏡花水月的味道……”
“你是說我天真?”夏舜卿問。
“那倒也不是。”趙元徽道,“世界本就依托天道而行,哪有挑剔天道的道理?隻是天道映射到每個人的身上,不就是命運麼……”
夏舜卿自然不這麼認為,他正要反駁,卻被趙元徽打斷:“舜卿,你還沒祝賀我中舉呢。”
夏舜卿這才猛然想起,馬上賠禮道:“這麼重要的事我竟給忘了!”
他忙從手邊拿出一個鎖子紋螺钿長方漆木盒,将它打開,隆重地呈到趙元徽面前,道:“恭喜世子。”
木盒裡躺着一幅卷軸,是答應過趙元徽的山水田園畫。
“舜卿的墨寶!”趙元徽開心地接過。
他将卷軸徐徐展開,遠處綿延的青山和近處廣闊的田野,依次出現。畫中線條精煉流暢,設色樸素淡雅,是夏舜卿偏愛的風格。
但當趙元徽去看畫中的細節時,他卻傻了眼。
隻見那一望無垠的田野裡,麥苗才從地裡抽出一絲青翠,星星落落地點綴着黃土,顯得纖弱可憐。農家小院前的籬笆已經腐壞,一位衣衫破舊的婦人在喂養孩子。她的面容痛苦而無奈,也許是沒有奶水,使得饑餓的孩子吮得她生疼;雜草叢生的小徑上,男人往遠處走去,沉重的擔子壓彎了他的腰。他的腳步虛浮,額頭上青筋暴起,卻仍然不得不繼續向前走着……
雖然确實是田園題材,但内容卻寫實得過分。不論是屋頂上散亂的茅草,田地裡脆弱的新苗,檐下羸弱瘦小的孩童,還是衣衫褴褛的農人,都是細緻刻畫,從中看不出任何超然物外與閑适自得,隻看得見貧窮與困苦。
“舜卿你的畫,有點不太惬意……”趙元徽有些尴尬,不過他話鋒一轉道:“我知道了,舜卿這是要開創寫實派田園畫。”
夏舜卿勉強笑笑,說道:“這是我近日所見所記,不可謂不費心,希望世子喜歡。”
“舜卿的畫我怎麼會不喜歡。”趙元徽笑着說。他把畫小心地卷好,收入盒中。
趙元徽見夏舜卿心情不佳,便陪他多喝了幾杯。漸漸的,夏舜卿感覺有些飄飄然,歌姬清揚婉轉的嗓音都聽不清晰了。
他轉頭去看趙元徽,隻見他也差不多如此。
夏舜卿起身推開連錢紋槅扇走向長廊,本想借晚風醒醒腦,但卻一絲風都沒有。
這時一個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膀。
“世子也來吹風了?”夏舜卿以為是趙元徽,随口說道。
“這裡沒有世子,隻有王某。”那人說。
聲音有些陌生。
夏舜卿疑惑地轉過頭去,隻見挨着自己的是一個身姿挺拔的年輕人,穿着玄色暗紋圓領緞袍,朝他禮貌微笑。
“閣下是?”夏舜卿行禮問道。
“你不認得我?我是王玄啊。”那人又笑了笑。
夏舜卿吃了一驚。他連忙推開王玄的手臂,道:“我認錯人了。”
那人仍然微笑着,但在夏舜卿看來這笑容十分僞善。
那人說道:“你認錯了,但我沒有認錯。夏首輔家的二公子,對吧?”
這時有人來喊,說是趙元徽請夏舜卿回席。夏舜卿不想久留,便回說自己不勝酒力,準備回家去了。
夏舜卿欲轉身離開,卻被王玄擋住了去路。王玄道:“難得遇見,賢弟随我再喝幾杯如何?”
“公子有此雅興,不如找别人去喝。”夏舜卿說着就要繞開走,卻又被王玄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