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廷烨挪步上前,連看都不看就從香台左側木架下,摸出用油紙包好的火石與引絨,似乎對這裡熟悉之極。
顧廷煜瞧顧廷烨流暢的動作,不由得輕輕嗤笑:“說起這祠堂,怕是我們兄弟中,誰也沒你熟悉。”
顧廷烨自嘲道:“那是自然!三天一小懲,五天一大罰,總免不了來這兒跪上一跪,若是到天黑還沒叫放出去,怕黑的小孩子,隻好自己摸火石了。”
随着燭火燃起,堂屋裡明亮許多,影影重重的光線,幽幽散開的檀香,将整個祠堂都填滿了。
顧廷烨的目光,定定的注視着香案上最新的那個牌位:顧公偃開之位。
兩邊高直入梁的大柱上,各豎挂了一副楠木匾額,八個醒目大字,深深镌刻入木:祖德流芳,萬代榮昌。
“二郎,如今你也算出頭了,祖宗們和父親若地下有知,定然高興的很。”顧廷煜難得如此和善。
顧廷烨勾起唇角,一副揶揄的模樣:“若大哥哥的身子能好轉,想來父親會更高興。”
顧廷煜搖了搖頭:“好不了!自我懂事起,就有人告訴我,我生母秦夫人是叫你娘害死的,不單如此,還有我這副病秧子,也是那時埋下的禍根。”
顧廷烨淡淡道:“顧家但有壞事,都是我們母子的過錯,這我早就知道了,倒不用大哥提醒。”
“後來我才知道,你娘嫁入顧家之前,我早已出世,我的身子怨不着任何人。”顧廷煜平靜道,
顧廷烨哼了一聲:“多謝大哥明鑒。”
“你與弟妹雖然成親不久,但我看得出來,你十分護着她,怕她在顧家受半點委屈。”顧廷煜沒在意他的諷刺,突然冒出一個不相關的話題,“若今日家逢大難,要你休妻另娶,你當如何?”
“大哥這話真好笑!” 為了這幫人休棄明蘭?顧廷烨忍不住笑了出來,
“咳咳……自然……咳咳……為了這會兒萱甯堂上的那些人,你是不肯的。”顧廷煜輕輕咳嗽起來,掏帕子擦了擦嘴。
他擡頭凝視顧廷烨:“可若是為了你的父親呢?為了你的子女呢?為了你多年的至交好友,為了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呢?你當如何?!”最四個字,他忽然提高聲音。
顧廷烨心頭大震,猛然退了一步,随即立刻穩住身形。
他知道自己這位大哥不簡單,不願在他面前落了下風,幹脆反問道:“我從不想倘若之事,哪怕敗光了家産,我也會自認無能,絕不會拿個婦人出來頂罪,大哥究竟要說什麼?”
顧廷煜氣喘的厲害,慢慢靠到柱旁,摸到一把椅子坐下:“你不敢回答,也是,怎麼回答都不對……”
顧廷烨卻頗不以為然,雖知那位大秦氏早逝可憐,但顧二心裡卻十分厭煩她。
他能理解父親的一往情深,可大秦氏畢竟是掌家主母,嫁入顧門近十年,隻知風花雪月傷春悲秋,夫家的隐患她竟毫無察覺。
這樣柔弱的女子,不該嫁給長子嫡孫,更不該為宗媳,若她是個有擔當的聰慧女子,絕不會成為夫婿的負擔。
就像……明蘭,若明蘭發現夫家要靠犧牲她才能走下去,一定會主動犧牲自己,絕不會讓夫君陷入情義兩難。
過了會兒,顧廷煜長歎一口氣,頹然靠在椅背上,指着香案道:“那有個盒子,你打開看看罷。”
顧廷烨眼中劃過一道冷芒,走到香案前,打開那深色的大木匣子,發現一塊厚厚的拱形鐵片,上頭刻着豎排的文字,并以朱砂填字,卷首以黃金鑲嵌。
顧廷烨微楞了一下,知道這黑黝黝的厚鐵片,就是傳說中的丹書鐵券。
“你把那鐵券拿出來,看看上頭最前面那四個字。”顧廷煜艱難的出聲。
顧廷烨慢慢轉動鐵片,視線挪到卷首,最前頭以黃金锲成四個凝重的大字:開國輔運。
“我知道你的打算。”顧廷煜說的有些喘,撫着胸口道,“你總覺得侯府虧欠了你,對侯府一肚子怨氣,想親眼看到侯府倒掉,被朝廷奪爵毀券,該下獄的下獄,該流放的流放;把你多年積怨好好出一出。等過個十年八載,你慢慢積攢軍功,官家再賜你個爵位,那時你也算是為顧氏光宗耀祖了!曾經虧待你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落魄潦倒了,占不到你半點光,你什麼仇都報了!”
顧廷煜一邊說一邊笑,笑的直氣喘:“你還想着官家為了名聲,不能直接奪了我的爵位給你,所以幹脆釜底抽薪,讓侯府倒掉算了!這樣你才能有新爵位,是不是?”
顧廷烨看着狂笑個不停的兄長,冷冷的,一言不發。
“你以為官家是什麼人?知不道天家無私情……”顧廷煜終于止住了笑聲,神色嚴厲,“不算那些開國功臣,從太祖到今天,除了皇親國戚,你見過幾個新封的侯爵?!我告訴你,一共兩個!”
“這兩個還都是立了存亡絕續的蓋世之功,不封賞難堵天下悠悠之口,這才讓朝廷破了例!他們的功勞若在開國時候,不說裂土封王,怎麼也能封個公,無論如何不是封侯!”
“你以為官家會念着你的從龍之恩,對你格外優待?”顧廷煜一臉嘲諷之色,“他剛登基的時候,或許覺得給你個侯爵都委屈了;一年兩年後,會認為給你個伯爵都算賺了;等三年四年後,連現在給你的封賞,他都覺得給高了!你還想封侯?”
顧廷烨臉色鐵青:“大哥慎言!做臣下的妄議真龍天子,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真龍天子?”顧廷煜冷笑,“他和你一樣,也是撞了大運,若沒遇到宮變,一輩子也就窩在禹州,連個知州都瞧他不起!什麼真龍假龍,這些鬼話騙騙百姓倒也罷了,你也拿來當真!”
“你以為顧家非求你不可?我告訴你,我要肯放下面子找梁晗,這事一定辦得成!”顧廷煜瞧着顧廷煜,冷冷道,“現在我問你,為何梁晗一定能成?為何我不找他?為何我不想讓三弟襲爵!”
顧廷烨不明所以,顧廷烨看着他道:“我要你現在就動動腦子,要是一個也答不出來,這侯府就注定要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