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清雁閣每日辰時,天還未亮便開始了一天的運作。
兩位嬷嬷輪番上陣,吃住行走等,一一矯正定規,崔宥眠每日被煩得頭昏腦漲,早已不知今夕何夕,直到不久後一道旨意傳來,壓抑多時的她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皇後傳召入宮也好,總比呆在這裡行屍走肉強。”
喜兒也跟着一臉興奮,“皇宮呢!咱們還是頭次入宮!”
崔宥眠臨窗而望,眼神很淡,自言自語道:“皇宮有什麼好,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喜兒手裡忙着事,沒聽真切,反問:“骨頭?小姐餓了?”
崔宥眠回身,未置一言。
夜色漸濃。
崔宥眠在入宮前又去了趟壽安堂,這次是她自己主動的。
見了老夫人後,崔宥眠依照兩位嬷嬷所教,畢恭畢敬行完禮,老夫人直點頭,“看來前些日子倒也用心了,如今瞧着比剛回來的時候懂事不少。”
崔宥眠又盈盈一拜,“孫女謝祖母的良苦用心。”
“你知道就好,現在雖隻是一道天生鳳命的旨意,卻也将你與皇家捆綁住,此生是逃脫不開了,太子未定,朝裡朝外暗流湧動,将軍府俨然如置炭火,一不小心便引火上身。”
想了想,老夫人又歎氣道:“咱們萬事都該低調,容貌一事抖露出去也好,那些想把心思打到将軍府的宵小也該認清現實,背負鳳命不代表背靠寵愛,得失利弊不該拿将軍府作踏闆才是!”
崔宥眠一直知道老夫人深謀遠慮,全然不似尋常深閨婦人,這才在入宮前來拜見。
“祖母所思所慮,令孫女茅塞頓開,隻是孫女一直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
老夫人稍作停頓後示意她問。
“宮内聖人雖一直仰仗司天台,但多數時候也是為民生大計,如何就蔔算了天生鳳命一說?宮中當真就信了嗎?”
此刻,老夫人在燭火的映襯下神色不明,或許她沒想到以前張狂無腦的草包孫女也會有如今冷靜通透的時候。
“眠兒果真是長大了。”她先是贊歎一句,後補充道:“因為這個結果是聖人樂見的,哪怕身為徐家女的皇後娘娘也是樂見,甚至是淑妃、三皇子等都會信!”
說着又歎息,“百年世家,不得君心也枉然呀!”
崔宥眠雖不知朝局如何,但也明白今日這份鳳命之言直接斷了徐家後路,崔家被擺出來直面世家之首的徐家。
如今老夫人提到所有人,唯有一人未提。
“祖母為何不提二皇子?”
“二皇子?眠兒當年不是最讨厭?一個扶不上牆的阿鬥罷了。”
關于二皇子謝宣旻,崔宥眠多少聽到些傳聞,這位二皇子剛出生,他的母妃便難産而亡,又加上當時嶺東大旱,司天台觀天象,說此子命中帶煞,克母損國,從此便不得皇帝喜歡。
如今與大皇子差不多的年歲,卻成天混迹市井,走狗鬥雞,眠花宿柳,十足的浪蕩子。
崔宥眠想想,這樣的人自然不在老夫人的眼中。
現在,她的父親手握兵權,于皇帝而言,在紛亂不止的戰場殺伐時是忠臣,但在民生安息、天下太平時是威脅。
進退之餘,聯姻授予後位當真是兵不血刃的最好方式,既籠絡君臣一心,又可保千秋萬年。
得到想要的答案,崔宥眠明白,她想要掙脫如今的命運,難上加難。
翌日,接人入宮的馬車早早停在将軍府門前。
崔宥眠一身绯紅雲錦長裙,搭配發間珊瑚珠钗,素白輕紗掩面,雖不得容貌幾何,卻襯得身姿卓然,若隐若現之際不輸昔日崔二小姐神采。
所以在皇後見到她時,滿臉錯愕下皆是惋惜。
皇後居住的昭仁殿内金碧輝煌,兩隻精心打造的鳳凰神鳥昂首挺胸,傲立在主殿兩側,一如宮殿的主人,睥睨四方。
崔宥眠一直跪着,自步入皇宮後,她覺得連呼吸都令人局促不安,尤其此刻,皇後一直沉默不語,她連頭都不敢擡。
“起身吧。”
淡淡一句,聽不出任何喜怒,一股來自高位者渾然天成的壓迫感。
崔宥眠聞聲擡眸,皇後三十開外的年紀,保養得宜,一襲明黃宮裝金絲走邊,處處彰顯華貴和天家威嚴。
“走近給本宮瞧瞧。”
崔宥眠依言又向前邁了幾步,皇後單手倚頭,目光裡透着疏離,在崔宥眠意欲再近兩步時,微皺了眉,“就站在那兒吧!”
少頃,又道:“本宮聽聞你無鹽之姿,倒是委屈了大皇子。”
在皇後心中,他的兒子當之無愧的太子,而崔宥眠隻能是她兒媳。
崔宥眠尋思皇後突然召見,俨然不隻是為了看她容貌的,所以她一直低眉,等着皇後接下去的話。
“委不委屈的,既然天命如此,大皇子自然不會摒棄。聽說你在鄉下多年,為防日後鬧出什麼大笑話,辱沒了珏兒,從今日起便留在宮中好好收斂心性,本宮必定親自教導。”
這不是一個牢籠換到另一個?
崔宥眠眉間一挑,施施然請罪道:“皇後恩賜,隻是小女身子弱,怕過了病氣給娘娘。”
卻見,皇後鳳眸微擡,一副不在意的模樣,“無妨!”
皇後想起自己兒子這兩天鬧騰得厲害,說什麼大婚之夜面對一個醜女還讓他怎麼一夜春風,那日後子嗣一事又當如何......
她想到自己兒子不願娶,可這事豈容胡鬧!鳳命與太子之位捆綁成團,得此女才是鞏固地位的關鍵!
如此種種,若不是眼前之人背負鳳命一說,她堂堂皇後又豈會親自出手管教?
想到往後隻怕沒個消停日子,皇後隻覺頭大,擺擺手便讓人帶崔宥眠出去。
待人剛離開,一直伺候在側的徐嬷嬷緊擰着眉,欲言又止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