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草叢生的山間,來往者絡繹不絕,因群雄争霸,烽煙四起,流人不敢走官道,隻得走這些野路。
眼睛都像魚目空長在頭頂,黯然無光,有些更是動也不動。閉眼了,就一擁而上搜刮幹淨,抛下肉身,或烹或埋。
散落在地的殘食已生出蛆蠅,仍有手迫不及待的撿來放入口中吮吸。夏日漸至,大家都急尋個遮陰之所,因此雖無人主持,倒也沒出什麼大亂子。
千乘頭戴面具,騎一頭小驢,跟在流民的隊伍裡,還為甘全穿着素衣。盡管此身與前半生對比顯得落魄可憐,與衣不蔽體的流民放在一起,還是白得耀眼,怕引人注目,才在路上撿了件破袍披上。
如今他發全白了,新長的胡子還是黑的,千乘見了不喜,在出來前剃了個幹淨。背上豎着一把鐵劍,大抵是白發無須一副老書蟲樣,讓人覺得千乘難以實質性的揮舞它,竟有人盯上了千乘。
行到僻靜處,兩個流民也不知看上千乘哪,交換個眼神,高舉農具試圖前後夾擊。殺意太明顯,出手又毫無章法,千乘輕而易舉就斬斷了。流民啊的大叫,撒下手裡斷棍屁滾尿流的就跑。
可惜小驢被落下的鋤頭砸傷了腿,千乘給它簡單處理下,指望它還能再走一段路,半道就氣息奄奄,無可救藥了。千乘揉揉它的臉,劍鋒從頸側送了進去。
接下來千乘一身血味,再無人敢近。此處不比專門鋪設的大道,不過是人們腳步踩出的荒地,千乘走得是鞋也破了,腳底都是血泡,隻得改變計劃,在下一站歇歇腳,邊等後面的魚氏兄弟。
千乘拿驢腿換了兩雙新靴,剩下的肉賣了點錢,哪怕是長久山窮途末路的千乘亦想不到,自己也有數着碎銀為錢财發愁的日子。神醫隐居的地方雖能自給自足,積蓄确實是沒有的。
村子很小,隻有一家店,容不得千乘貨比三家,将就要了一間房。千乘叫了水來洗漱,又加錢添兩份被褥,親自鋪好,下到門口一邊吃餅一邊等魚前魚仲。
話說千乘欲尋南順公主,魚前魚仲執意追随,然而千歲消聲覓迹多時,還得去消息靈通的地方打聽,于是三人展開輿圖商讨路線。
眼下他們在長榴以北的山裡,長榴如今被仆蘭氏所據,北上還是仆蘭氏的老家菊陽,以南的襄薇被梁氏占領,東都谪丹卻被南朝趁北方大亂收複,千乘由谪丹尋水路進入南朝。
然而下了山,才得知梁遠要攻谪丹。西邊槐水還有楊氏,也曾是前朝麾下封王,槐水往上,就是千競率領故舊所據之地。千乘改向西行,半途又聽到仆蘭氏在讨楊氏。
左右都不得安生,千乘打定了主意,要往千競所在的禮蘭。
再怎麼說也是西獯鹿的故地...千乘腦中規劃着地圖,忽然一碟豆子被擺到他面前,忙問夥計,店家指了指樓上一桌,說:
“那邊的客人見先生不吃東西,給先生買的。還講了,先生要不介意,可以一起聊聊。”
千乘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隐約能見幾個人頭在交談,看打扮都是尋常人。他猶豫一下,端了豆碟上樓。
幾人見千乘上來,都熱情的招呼他入座,有一個儒生打扮的坐在中間,莫名眼熟,好像在哪見過。對方也隔着面具,不動聲色的打量千乘。
意識這點,千乘心頭一跳,有些後悔,再觀周圍人面相,皆非池中之物。
“恕在下冒昧,我見先生氣宇非凡,又似曾相識,故請上來一叙。” 儒生道。千乘在識海中搜刮一番,也沒找出這麼個人來。分明不認得,不過想當初他與甘全廣納賢能,碧血丹心如魚前魚仲等,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此一時彼一時,尚有看走眼的,諸如梁遠仆蘭夬若幹,千乘保持謹慎:“哦?我鄉下草民,未曾見過公子。不知公子,又為何覺得我氣宇非凡?”
儒生笑笑,給他沏了杯茶,千乘接過,儒生就勢把住他的手腕。
“先生雖已白首,肌膚卻依舊光滑,寬肩楚腰,都非等閑田舍人可比的。”
又引千乘展開掌心。
“虎口,指下多繭,先生即不務農,必是常常練劍所緻,此乃武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