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從殿宇上墜落串成珠簾,也掉入百姓的草舍,滴進沸騰的大鍋裡,木勺翻煮着不知名的肉,市集中有人強忍唾液,退避三舍,亦有人迫不及待,一擁而上。
千乘望着窗外電閃雷鳴,歎了口氣,風雨飄搖中宮室是如此的渺小,正是這場雨,讓千乘讨伐梁遠最終功虧一篑。
得知梁遠叛亂的消息後,千乘當即點了兩萬兵馬殺過去,叛軍沒想到千乘來得這麼快,措手不及,屢戰屢敗。
好不容易将對方逼至絕路,斷水絕糧,不想一場天降甘霖,梁遠奮起反抗,逃出生天。千乘本不欲放過他,城内消息傳來,仆蘭氏大軍已逼近長榴,千乘隻得作罷,回去守城。
雪上加霜的是,宮裡的糧都不夠吃了,城内餘糧更是所剩無幾。有義士冒着危險給城中送糧,然而大多都被城外叛軍攔截殺害,于事無補。
千乘隻好将僅存的糧食散下去,并宴請群臣,命女樂重新打扮,歌舞助興。
即便如此,衆人仍是愁眉不展,黯然銷魂,含着肉不忍下咽。千乘見了,就知自己大勢已去,待宴席散後,也忍不住歎惋。
他親自登城督戰,也未能扭轉乾坤,反被流矢所傷,血流不止。無奈,千乘留下孤忠守城,借谶書之言,攜宮眷出奔長久山,不多日,長安淪陷,為仆蘭氏大軍所占,上千戶百姓逃到邊境,竟被南朝将領誣陷為賊寇,殺人卻财,又是一輪慘劇。
衆人栖身于山上的破廟,僅僅一夜過去,随行人員又少了大半,千乘難以入眠,挑燈來到原本主殿的地方,見有人跪在殘破的神像前,定睛一看,原是甘全難得清醒。
自打壽月戰敗後,千乘羞于見甘全,凡有事都是令侍從傳遞,此刻棄城出逃,更是無地自容,連連往後退不想打擾他。偏偏踩到了一節枯木,甘全已經聽到動靜,千乘見甘全又穿回打補丁的布衣,不忍心他着涼,故作從容的上前招呼。
“廣韬,夜裡風大,附近還有野獸出沒,身邊沒人伺候,被狼叼了去,可如何是好...”
甘全聽了,嗤笑一聲“陛下拿唬小孩的話給我聽,是覺得趙國将老,不能為王效力了麼?”
“朕絕無此意!”千乘反駁一句,就啞了聲音,心虛盯着自己的鞋面,像個做錯事的孩童,半響嗫嚅道:
“是我連累了你...” “陛下可知為何書上說此山能使帝長久嗎?”
兩人同時出聲,一時都沒聽清對方說什麼。甘全撓撓頭,害了一聲:“君臣一體,說甚連累不連累,也怪我沒勸住,更不該嚴逼仆蘭氏,導緻他們狗急跳牆。你快過來,我發現個有意思的東西。”
“廣韬發現了什麼?”千乘蹲到他身邊,思索片刻,沉吟道:“曾有皇帝至此尋仙問道,修得此廟,故得名長久山,隻是後面世道大亂,日漸荒廢,所供奉為何人,也無從得知了。”
言罷,千乘凄然一笑,苦中作樂的說:“莫非廣韬知道什麼傳說,能叫你我們一同坐化在這,也能傳我神名百世。”
甘全擡頭看了他一眼“若真能如此,那倒簡單。”
“陛下,我久病無力,來搭把手。”
二人合力将神像的一角推開,下頭吹來一股陰風,拂着腐爛的碎葉糊了千乘眼睛,他邊揉邊瞧,這神像下面竟有個暗道。原來甘全剛才不是在拜神,是在研究這個。
“有風,應該是通的,不妨派人下去探探路。”甘全拿樹枝搗開上頭覆蓋的雜草,千乘先是一喜,又悲傷道:
“我手下将士所剩無幾,難道能逃一輩子麼。”
甘全拍拍土,将神像拱回原位“陛下要把握住這一線生機,不過生機給誰,就由陛下自己決定了。”
千乘咬唇,幾乎能嘗到血的味道“都是我一人的過錯,不能白白連累爾等送死,就讓宮眷與你一起走,仆蘭氏勢大,也不要為我複國,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