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請客相當盛大，似乎全縣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隻是我是一個人也不認識。李師傅和學校的老師也來了，我親自請的，包括吳校長和肖老師，我事前征求過李師傅的意見，他說他們畢竟也是學校的一員，你請，來不來随意。吳校長來了，還随了重禮，他當然不是尊重我，而是尊重所長和丹丹爸媽，更可能是尊重田書記和康媽媽，這個身份他不尊重是不行的。唉，他當然也是識時務的聰明人。不過肖老師在學校完全是孤家寡人，他沒有來。這個我也沒有辦法，姓肖的始終要讓那事過不去，我也沒有辦法呀。我事前告訴老師們如果送禮物，我絕對一一退回。我說如果大家覺得過意不去，就送點野花來，眼下正是鮮花盛開的季節，山上，河邊，田野裡，房前屋後，全有姹紫嫣紅的野花，這些遠比送幾百塊錢珍貴。結果老師們真的一個人背了十幾支鮮花來，花團錦簇，香氣四溢，宴會大廳裡，所有人都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感覺。不少人還被香氣吸引，湊近看看聞聞，這個安排為宴會添色不少。

我們的任務就是陪康媽媽的女兒。此女叫玲子，她身邊總是圍着十幾個人，這些人像她身邊的跟班。她耳朵，鼻子都穿了孔，她身上還有紋身。這在九十年代初的西部小縣城是非常罕見的。用四川話說，這女孩子就是一個操社會的大姐大。她一見我就問：

“東方哥你喝酒嗎？”

“不喝。”

“抽煙嗎？”

“不抽。”

“打牌嗎？”

“不打。”

“跳舞嗎？”

“不跳。”

“那跟你耍個屁呀。”玲子轉身就對丹丹說：“丹姐，這男人不好耍，把他踹了，我另外跟你介紹一個。”

“不，我就要他。”丹丹抓緊我。

“丹姐是不是被他的帥氣吸引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裡有的是帥哥。”

玲子說去ktv,說在這裡被爸媽監視，煙不能抽，酒不能夠喝，髒話不能夠罵，太不自由了。一群人一陣歡呼。我們也隻好跟着她們去了縣城唯一的一家ktv，一進包間，這群人就露出原形，大呼小叫，拿煙拿酒拿拼盤，拿各種吃的，不到五分鐘，偌大的包間裡就立即烏煙瘴氣了。可能最讓丹丹受不了的就是，這群人一開口就帶髒話，丹丹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睜大眼看着這群陌生人。我跟玲子打了招呼，說大家吃好喝好玩好，玩高興，要請人陪唱陪酒都行。一切花銷我結賬。

“東方哥，要溜了？”

我說我小名叫亮亮，你叫我亮哥好了，玲子點頭。我說你就把我們當成一個屁給放了吧，我們要去過二人世界，不陪了。我帶丹丹出來，丹丹還有些神色不甯。

“我們就不陪她們了？”

“不用陪，她們自己會玩得很嗨的。”

“媽媽要是怪我們呢？”

“不會的。”

“你肯定？”

“肯定。”

“那你帶我去哪裡玩？”

我帶丹丹去了遊樂場，那是縣城唯一的一個遊樂場。有碰碰車可玩，這可把丹丹高興壞了。快樂就在碰撞中，就在我們像孩子一樣的叫聲中。

“我餓了。”

遊樂場裡，有挑着擔子賣小吃的，她們周圍人也不少。我選了宜賓燃面，要了一次性餐具。

“好吃嗎？”

“好吃。”

丹丹想再吃一碗，我說我們換别的。我們又吃了涼粉，豆腐腦，章魚丸子等。看到時間差不多了，我說我們回去吧。回到ktv 的時候，我不讓丹丹進去看，ktv裡面有人吐了，工作人員正在打掃。我們去大姐那裡拿了錢，結賬的時候，我跟老闆說，一個人再算一包紅塔山（一包紅塔山在九十年就是十幾塊錢，相當于一個民辦教師半個月工資，算是一分重禮了），一輛三輪車的錢。我說裡面的人要睡就等她們睡，等她們走的時候，你就一人一包煙，同時跟她們叫輛三輪，送她們回家。然後我就跟丹丹一起送玲子回去。她們家住縣委大院，上樓的時候，隻能是我背她上樓，她們家住三樓。沒有想到剛到家門口，那玲子竟吐了。樓道裡，我身上全都是，丹丹立即捂住了嘴，我也惡心得很。但是沒有辦法，我得忍住，我讓丹丹從玲子身上摸出了家裡的鑰匙，開了門。

“丹丹你先下樓去。”

我把玲子背進了屋子，脫下自己的衣服，立即收拾起樓道來。

我想等下有人上樓回家，看到這樣髒，肯定不好。

樓道剛收拾好，丹丹上來了，

“好髒喲，還有股味兒。”我說：“是，你在下面多呆一會兒，我喊你，你再上來。”

“不，我要看着你。”

我沒有法，我們進了屋。我剛準備去把自己的衣服清洗一下的時候，那玲子咳嗽了幾聲。麻煩，怕是又要吐了，我剛拿起一個盆子沖進房間的時候，還是晚了點，她又吐了一地。我忙關上門，丹丹看了絕對吐。我忙跟玲子洗了臉，擦了污漬，給她喝了點水。然後給她敷上一張熱毛巾，讓她躺好休息——服侍一個醉酒的人，我是從我媽媽那裡學到的，小時候見過父親喝醉酒，父親是大隊書記，有時也要陪上面的領導喝酒，父親酒量不行，一喝絕對醉，醉了回來往往也吐，母親就一邊唠叨，數落父親，一邊又把父親服侍得好好的，那時我有個感覺：父親是要故意把自己喝醉，好享受母親的唠叨與服侍。安頓好玲子後，我就開始收拾地闆，說實話，實在惡心。收拾完後，我自己沖進浴室沖了個冷水澡，心裡這才稍微舒坦點。

“她們家我還是來過多次，但從來沒有見她這樣過。”

“當然了，咱們爸媽從來不準你跟她們一起玩，對不對？你肯定不知道她的真面目。你可能覺得天下女孩子，你們這個層次的女孩子都跟你差不多，實際上不是這樣。她今天這個樣子才是她的真面目。”

“我覺得好可怕，有些惡心。”我點點頭。

“你還背她，服侍她，那麼髒，還跟她打掃……”

我湊近丹丹小聲說：“這個時候，我們該這樣做，要不然媽媽才會怪我們，康媽媽也會不舒服的。”我們對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