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專車送當然就好了不少，但車隻能送我們到鎮子上，再往前走就開不動了。下車的時候，師傅硬要我帶上禮物，他說如果我不接受，他回去無法向局長交代。我說：“師傅你看到了我跟阿姨說的，我謝謝叔叔阿姨的好意，但接受任何人的任何禮物，都讓我很不自在。”我拒絕了，我看了一下那禮物，有茅台酒，有兩條中華煙，還有過年的臘肉香腸，還有一大包糖果，是大白兔奶糖。我知道應該值好幾百，怕是我一年的工資。

“東方老師，”

查老師把我拉到一邊，“你不接受，我也不好接受呀。”

“查老師，你和我不一樣，單老師一直住在你們家，你和你媽媽一直在照顧她。你們相當于是親戚，接受一點親戚的禮物怎麼了？”

“東方老師，是不是因為單老師說的那句話？”我搖搖頭，

“查老師，你不要多想，我真沒有放在心上。”我和查老師上了路，查老師說她就暫時不回學校了，她上課的時候再來。我說行，如果碰到吳校長我說一聲。我猜查老師拿着這些禮物，去學校恐怕不大好。

“東方老師，我們邊走邊随便聊一聊可以嗎？”

“當然可以呀，查老師你說。”

“東方老師，可能我們所有人都覺得，隻有你在這裡工作得高高興興地。看得出來，你是在真心付出，為什麼？”

我想了一下說：“查老師可能是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大的志向。我讀大一的時候，有一次開會，我們老師要每個人依次說說自己将來的打算。我們班一共54人，有53人說的都是轉行，去搞企業，或者從政，将來可能就是董事長，廠長，書記，局長等等。就我一個說我希望能夠做一個老師，做一個好老師，做一個蘇霍姆林斯基那樣的好老師。查老師你問我為什麼高高興興地，我想我就是在努力做一個好老師，我喜歡和純淨的眼神交流。”

“東方老師，你有大志向，你絕對是個好老師，在村小那樣的根本不能生活的地方，你竟然能夠呆下來，竟然毫無怨言，你還能夠讓不少學生來投奔你。你有大志向!”查老師的稱贊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想說什麼，查老師竟不讓我說話。

“我知道，當你講笑話的時候，當你朗讀的時候，當你彈唱的時候，學生們不僅喜歡你，而且都崇拜你。”查老師停了下來，我們站在雪地裡，周圍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查老師你是太稱贊我了。”

“東方老師，我是真心敬佩你。”查老師滿臉真誠。我的臉有點燒熱了。

“隻是東方老師，你知道嗎？當個鄉村教師真的好難呀，我19歲中師畢業，到現在工作7年了。我和你一樣，一開頭工作充滿熱情，決心做一個好老師。我敢說自己也是兢兢業業的。可是，我燃燒了自己，我既沒有照亮别人，更沒有照亮自己，我的學生大部分讀到初一初二就辍學了，連初中都沒有畢業，就出去打工了。因為大多數家長以為既然又考不上普高，升不了學，多讀無意。不如早點出去打工掙錢補貼家用，這樣更實惠。讀書改變不了大多數孩子的命運。我再努力教書沒有意義。”查老師說得好沉重，這種沉重又加上‘真實’的意味，讓我心裡有點堵。

“再說我自己，我都26歲的人了，在農村人家孩子都三四歲了，可我呢，别人倒是跟我介紹過幾個男朋友，可交往的時間很短，人家都說，對我這個人，人家都看得起，模樣不差，有文化，有個工作，吃公糧，可惜是在這樣一個窮地方教書，如果是在城裡教小學就好了。如果我是在縣城工作，我的個人問題好解決得多。”

查老師臉上籠罩着一層厚厚的憂郁神色，她歎了口氣。

“東方老師，看到你工作得那麼積極主動，上課那麼充滿激情，我真的很慚愧，覺得自己不配做陽光下最光明的職業這一行——人民教師。可是我們畢竟是生活在現實中呀，我對學生再好，她們再崇拜我，也不能夠增加我的收入，也不能夠給我一個男朋友，更不可能給我一個家呀。東方老師不怕你笑話，我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進城，調進城去。”

我站在查老師面前，我看到她眼圈紅了，她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讓眼淚滾出來。

“可要調進城，真的好難呀，一要有關系，要找對人。二，要有錢，要舍得花錢。可我這兩樣都沒有。”查老師的眼淚終于滾湧出來。

“說真話，我挺羨慕單老師的，如果我能夠像她那樣有那麼有權有勢的父母，該多好呀。”

我望着查老師，我知道她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是真實的，這種真實壓迫着她，也壓迫着我，我心裡有些難受。我們在雪地裡默默地站了好一會兒，一陣風吹來，雪花大片大片地撲到我們臉上，身上。查老師眨了眨眼，用手順勢把眼淚摸去了。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查老師謝謝你。”

“東方老師你謝我？謝我什麼？”

“謝謝你給我講那麼多真話，謝謝你沒有……”

“沒有什麼？”